【菊池忠不是天生就是狗】(12完)-愛忠
*SK8 the Infinity 同人二次創作
神道愛之介x菊池忠
SEX PISTOLS趴囉,隨興又草率:翼主重種孔雀x犬神輕種黑柴→隔代遺傳蛇之目重種白化日本錦蛇
週日早晨,忠在愛之介身側自然醒來,什麼都沒想地看著愛之介的睡臉分鐘有餘。這只是第六個與愛之介一起迎接的早晨,怎麼他好像已經忘記了以前如何淺眠。昨晚從海邊返家,洗去一身潮風與鹽氣後,在儼然成為慣例的晚安吻和擁抱中就寢,那時候才二十二點鐘。而現在呢?忠輕輕起身,翻開床頭的手機,螢幕顯示零六零零,足足八個小時。
「六點?」
「是的,愛之介先生。」
愛之介眼睛還瞇著,只伸手過去扯了下忠的衣角。忠意會地傾身低頭,淺淺地親吻愛之介的眼角,小聲地說:「早安。」
愛之介的眉頭在他真正睜開眼的同時皺成結,他很想威脅一句下次再用像哄小孩的方式敷衍試試看,他會心狠手辣地即使忠絕對會拒絕仍要一大清早壓著他做愛,偏偏他看到了忠的微笑。平常總是撲克臉所以別人可能看不太出來,忠的眼尾天生有點下垂,笑起來線條更顯柔和。愛之介從很久以前就知道這一點,知道這個表情的威力,足以讓他忘記所有不滿的、不悅的、失望的、憤怒的或者哭泣的理由。
「還睏?您雖然今天中午有餐會,再睡一下時間上還是綽綽有餘,我會叫醒您的。」
而忠很單純地以為愛之介複雜的表情只是因為他還不情願起來。那態度確實就像在哄小孩,當然也可以說得更好聽點,就是一種溺愛心愛之人的溫柔,無論如何,都比平常公事公辦的語氣順耳多了,那種在心上搔癢的感覺再次湧現。
為了掩飾自己難以收拾的忽上忽下的情緒,愛之介翻了個身,背對著忠坐起身來。明明幾天前他還可以很從容地觀察忠的睡臉跟半魂現,現在經過一次易感、一次發情,忠的身體狀況明顯穩定,倒是愛之介開始變得易躁。儘管愛之介自己知道這跟賀爾蒙什麼的沒有關係,而是因為忠的天真無知。
用天真無知形容精明能幹的忠很奇怪,但關於愛之介在他身上傾注的方方面面上(無論那是耐心,或說是愛心),他確實天真無知。
「不,一起吃早餐吧,幫我去廚房要點簡單的東西。」
「一起…麼?」
「嗯。今天我想要跟你在這裡吃早餐。」
「……我明白了。」
忠端著托盤回到房間的時候,簡單梳洗過的愛之介已經換上襯衫與西裝褲坐在床尾,眺望敞開的方窗外自家的庭院風景。他朝忠勾勾手指要他過來,徒手拿起盤上切成四分之一大小的三明治,只用下巴指向前面的書桌椅,忠把盤子放到桌上,拉開椅子轉了方向,與愛之介相對而坐,一手拿起三明治,一手拿著餐巾紙墊在下方。
「家廚很意外麼?」
「……」
忠垂頭咀嚼著三明治一語不發,愛之介知道他沒說錯。就像週五的晚餐,週日與姨母們的早餐也是從很久以前開始的慣例行程。
「父親在星期天會在房間吃早餐,我有印象以來他就是這樣做的,我覺得理所當然,星期天的早餐桌上,主位永遠空著。這就是他看了很多年的風景吧。」
忠看著愛之介望向窗外的側臉,很自然地聯想到愛一郎。即使除了髮色,他們父子並沒有太多相似之處。這是忠第一次聽到愛之介主動提起先代老爺,雖然不知道是什麼讓他想起父親,但愛之介的表情很放鬆,忠雖然窮於回覆,卻感覺沉默與隔著窗戶灑入的晨光一樣和煦適宜。
「以前你也曾經像這樣端著銀盤服侍他麼?」
「不,那不是我的工作。」
「是啊,我差點忘了。」愛之介露出自嘲般的笑容,卻並不能說是不愉快:「父親的自我管理很徹底,好幾年都不讓人進房的,怎麼會要人端早餐,甚至來床邊叫他起床。」
「……」
「那孩子說的,不要讓自己一個人,意外地很受用也說不定。」
「愛之介先生……」
「忠,」愛之介的視線從晨曦下的薔薇園移到忠那對蒼綠瞳眸,「像這樣迎接早晨很不錯,不是麼?」那乍聽唐突的感嘆裡,語氣卻洋溢帶著萬能感的自信。
「是的,非常。」忠含蓄地頷首,前髮在眼前落下陰影,卻被愛之介的指尖撥了開來,順勢撩過耳後,指腹輕撫耳廓,忠難察地微顫了顫,抬眼看見愛之介的笑容。
「頭髮有點長了啊,今天回診前去修一下?」
「是…呃,回診?」
「哦,我好像還沒跟你說,我已經幫你約好回診了,經過這一個禮拜的『調適』,去給醫生確認一下你還有什麼條件『不滿足』,嗯?當初說什麼來著?均衡的飲食、規律的作息、乾淨明亮的生活環境,還有穩定的伴侶關係跟適當的性生活,對吧?」
「……我明白了。」
忠閉上眼睛,心甘情願接受愛之介貼心周到的安排,只是難堪愛之介以他反應為樂的、彷彿像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
今天依然是曾根會負責擔任司機載愛之介參加餐會。無所事事的忠比愛之介還早出門,先晃到醫院附近,隨便進了間理髮店稍微修整了頭髮。他的髮型從學生時代開始就沒換過,每次一變長,愛之介就會提醒他該剪了,他以為那是愛之介對作為秘書的自己所課予的基本儀容要求,當然愛之介不會說他只是不想要他的五官上有陰影,好看清他日漸貧乏的表情。
低頭時前髮不會再戳進眼頭,日光卻有更加刺眼的錯覺。忠步行在正午的沖繩街道,拉了下帽T的圓領搧風散熱,他流汗了,反而是好事,表示身體對外界溫度反應正常。他想起上個禮拜,剛好也是這個時候,自己因為體溫調節失衡而爽約,那是愛之介難得說要一起在外面吃午餐的邀約。那時候在愛之介心裡,是否也是場約會?忠被自己自溺的猜想嚇了一跳。
不過是一個禮拜。跟他們實際相處的時間相比,短如吋隙。但上個禮拜的自己是絕對不可能會有那種想法的吧,不可能去思考與主人的關係、想像與主人的約會,甚至於與主人共享對於愛的詮釋與定義。
忠走進醫院,愛之介幫他預約的掛號號碼馬上就顯示在電子螢幕上了,進了診察間,與上週相同的醫生親切地露出微笑。
看到忠拿著手帕在擦汗,醫生順勢問道:「出汗正常麼?有過多或過少,甚至冷汗的感覺麼?」
「沒有,很正常。」
「很好,直接看也看得出來您比上周穩定多了,完全是個犬神輕種啊!真是不可思議!能自我控制到這種地步的斑類,真是前所未聞。」
醫生的讚嘆很真心,忠反而不知道該做何反應。自從父母下的暗示失效之後,他這偽裝的功夫完全無師自通,硬要說的話就是他很拚命、很專心並努力不懈,無時無刻都想著自己必須是狗,這樣才能繼續陪在愛之介身邊。
「醫生,請問在特定對象面前無法維持算是正常麼?」忠想到愛之介提過自己每次在他面前都會有白蛇的味道,雖然他不是每次都有自覺,每次被提點都令他心驚。
「那種時候身體會感到不舒服麼?」
被這麼反問,忠一時之間答不上來。當然不會不舒服,即使在愛之介面前無法自制的身體偶爾令他感到疑懼,但直接回答舒服好像也不太恰當。
「這有點涉及隱私,您可以不用回答。斑類生理徵狀各異,很難說得準,但依照您的狀態看起來,如果那個特定對象是您的伴侶,那就很正常。班類之間辨識的依據,百分之九十都是依靠賀爾蒙訊息,也就是費洛蒙,所以我想,那不是您無法維持,而是對方無論如何都認得出天生只屬於您的訊息。當然,如果您有任何身體不適,請務必反映,畢竟賀爾蒙是很纖細複雜的。」
「……好,謝謝。」
「總之呢,就結論而言,看樣子上週比較有懸念的,關於心理方面的部分,您也順利調整過來了,恭喜您。如果有生育規劃也可以來找我商量,重種不易受孕,尤其您是隔代遺傳外加白化種類,產檢必須更仔細,如果可以兩個人一起過來我可以給更明確的建議。」
「呃,好……」
醫生提生育提得很順很自然,卻挑起忠關於床事的記憶,不得不覺得羞窘。即使愛之介給予他伴侶的身分,終究對於神道家而言,一隻狗不可能被承認能與當家平起平坐,何況是結合並生養後代。驀地他想起早上提起先代愛一郎的愛之介,當年抱膝躲在庭院角落哭泣的男孩已踏實地一步步走上「神道家老爺」的道路,而最適合站在那樣的他身邊的,果然還是身為狗的自己。
一定可以的。忠鬆開不知不覺捏緊的手心。等到那個時候來臨,即使是在愛之介面前,他也一定可以保持狗的偽裝,一如既往。到時候任憑主人要讓他是祕密的愛人也好,從來只是隻狗的下屬也好,只要是愛之介的希望,他當然如飴「沒有任何意見」,畢竟自己的愛情早已經得到實現與獲得太奢侈的報償了。
愛之介結束餐會,一回家便往書房去。週日不必去辦事處,愛之介自然更常待在書房,忠也清楚,所以他相信依照主人命令去剪髮又複診的忠會在書房等他歸來。
書房的門關著但沒有鎖,愛之介輕壓門便開了。踏進安靜的室內,即使鋪著地毯,愛之介仍能清楚聽見自己一步一步靠近忠的腳步聲,筆直而確實。
明明沙發三套一組,偏偏忠要選擇蜷曲起身子縮在單人座裡。這姿勢倒讓愛之介想起了第二天早上看到的那盤起來的蛇尾巴。菊池忠不是天生就是狗。愛之介伸手輕輕托起忠埋在雙臂中間擠壓得有些泛紅的臉頰,忠的眼瞼抽動了一下,卻沒有轉醒的跡象。
忠原本就是這麼難醒的人麼?一週以前愛之介對此一無所知,但他現在一點也不意外。
忠的鼻尖擦過愛之介的手腕,愛之介感覺得到他的呼吸,噴在薄薄的動脈皮膚上,癢癢的。聽說蛇不認主人,牠只會「習慣」,習慣可以安全攀上的主人的手的溫度、濕度與氣味,因習養成的乖巧聽話裡面沒有忠誠,蛇獨居,沒有主人牠也可以活得很好,然而一旦習慣了,牠就再也沒有辦法不卷上主人伸出來的手。
「忠。」
愛之介出聲叫喚,果然還是不醒。於是他彎下腰,直接把氣息吹進忠耳裡:「忠。」
忠總算睜開眼睛,綠色的眼睛與愛之介紅色的相對的瞬間,仍然有著驚訝,但愛之介在他做任何反應之前,閉上眼輕輕吻上他的嘴唇。
「等很久了?」
「不會…很抱歉不小心睡著了。」
忠想站起來,卻被愛之介壓下肩膀,他只好至少端正了坐姿,而愛之介隨興地斜靠在沙發把手上。
「午後曬著太陽就想睡?愈來愈像蛇了啊。」
「唔……」
「醫生怎麼說?」
忠搖了搖頭,稍微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我問了醫生關於在您面前無法維持偽裝的部分。」
愛之介的眉毛跳了一下:「這麼清楚明白的問題還需要問?」
「清楚明白…麼?」
「我不是說過了,因為你是屬於我的……你想大白天聽我說那個詞麼?」
「……」
忠沒有說話,或者該說是說不出話來。愛之介看忠的表情就知道,那個閃躲的視線,依他的話修短的瀏海遮不住平坦而顯薄情的細眉,在那之下短密的眼睫因為下伏的眼瞼而被凸顯,這個男人總是比起自己更掛心主人的事,為主人心事重重,大部分時候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勸諫不夠強硬,安慰不夠柔情,所以他情願徹頭徹尾是隻狗,聽話地執行命令,「汪」地一聲合理化他既不能完全回應主人也不奢望得到回報的立場──所謂身分,所謂階級,所謂世俗的標準與期待。
「你為什麼想當狗?忠。」
「為了待在您身邊。」
「你忘記我什麼時候開始叫你狗了麼?」
「……」
「你以為繼續當隻狗就可以作為贖罪了麼?」
「不…我…我對您──」
「即使是現在我也沒有忘記,當你站在父親身邊說『我沒有任何意見』的瞬間。」
「……」
「如果我說我永遠不原諒你,不想再看到你,你會立刻消失在我眼前對吧?那個時候說要你去頂罪,如果成真了,你也會乖乖去的吧?從此神道家就像不曾有過你這個人一樣。即使是經歷了那些,我跟你,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然而再過不久,她們說的相親就不再只是提議,或許就是明天的預定行程,到那個時候,你是不是也會做好結束這一切的準備?但當我那個『不會讓神道家蒙羞』的門當戶對的法定配偶已經有了明確人選時,只要我要求…不管那是命令還是懇求,你仍然會因為那樣而繼續待在我身邊吧,無論到時我們的關係已經扭曲成了什麼樣的形式。」
忠啞然,愛之介還捧著他的臉,大手托起他的下顎,指腹按在他的頸動脈上,但事實上愛之介沒有出力,只是做個樣子,忠之所以抬首凝視那雙殷紅眼睛,全然出於他個人的意志。
「你想過麼?忠。我想過,都想過,想了很久。我不再是那個只滿足於陪伴的小孩,也不是那個不敢面對或是承認總是有些事情是我無法完全掌控的青少年。來,你就回答我這個問題就好,你想待在我身邊的原因,除了『我』以外有其他更好的理由麼?為了家庭,為了工作,為了前途,為了神道家──」
忠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就像當年無法阻止身分尊貴的男孩野蠻地爬上遮雨棚,就著滑板奮不顧身一躍而下,即使明知會摔跤,仍大膽無畏地在晴空留下滑行軌跡的姿態,令他感到炫目不已卻又移不開視線。男孩真的摔倒後,對他說了什麼?他扶起四肢擦撞得發紅的男孩,那對率真的瞳眸就像剛澆灌過後的玲瓏小巧但花瓣鮮豔飽滿的玫瑰,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露出同等燦爛的笑容,小手回握住自己的,他說──玩滑板真的好開心,忠,謝謝你教我滑板。那個瞬間彷彿既是起點也是終點,所以忠才會唐突地在此時又再次回想起來吧。
「沒有,」忠總算截斷愛之介的饒舌,艱難地彷彿如鯁在喉,卻也像過分真摯以至於謹慎小心地一字一字說出口:「我都只為了、為了您一人而已。」
「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對吧?」愛之介的問句洋溢著自信,忠在那張成熟不羈的笑容裡卻又看見了躲在花叢後面遠遠望著他,帶著恐怕得不到應許的拘謹,卻又隱藏不住期盼的那個男孩。
「是的。」忠無意識露出笑容,即使未來他仍會無數次為愛之介感到憂慮,至少他絕對不會後悔。
「而且經過這一個禮拜怎麼你還不夠明白?忠,你可是名符其實的『沒有我不行的身體』了。」愛之介刻意說得又輕又溫和,如他所預想地引起忠受驚似的渾身輕顫。
忠想像不到愛之介那句話的相對意義,愛之介也只能自己滿足於再次得到確認而致的完美的安全感。如果忠沒有在那個被淚水淹溺的月夜裡向他伸出手,也就沒有人在他不斷跌倒的時候仍扶起他並給予不曾厭倦的鼓勵,沒有人會為他的傷口擔心並感同身受,沒有人會真心地肯定並褒揚他那些即使微不足道的努力,沒有人以安靜但無限溫柔的擁抱取代「不要哭」,接受他的脆弱與不堪一擊,再沒有人能和他一起恣意歡笑……那麼愛之介就不會活著,即使還在呼吸,心臟卻不會跳動。
我的身體沒有你不行。他希望忠可以自己得到這個答案,到時候他就是真正地永遠只屬於自己。他不懷疑那一天遲早會來,畢竟他只花了一個禮拜就讓忠跨出了數十年來從未跨出的那一步,忘記身分立場忘情擁抱他。他絲毫不意外。畢竟他自己甚至只在一場滑板比賽的時間裡就認清了一切。
「過來。」
「是的。」
愛之介轉身走到書桌後,忠立刻起身跟上,站止於書桌前。愛之介拉開椅子坐下,然後對著忠翻開右手手心。
「鑰匙。」
「啊……是的。」
忠稍微愣了一下,立刻意識到是指愛之介房間的鑰匙。明天開始,忠將回歸崗位,就像以前一樣,五點在自己的單人床上睜開眼,六點再去敲響愛之介的房門。確實這個鑰匙他已經不應該拿著了。既然自己的賀爾蒙已經穩定,也沒有理由讓主人抱著自己睡覺了。
「呵。」
愛之介注意到忠遞出鑰匙時明顯失落的表情,不禁愉快地發笑。
「你就沒有打開這個來看過麼?」愛之介撥弄著手中鑰匙圈上的滑板吊飾,那是木頭製的迷你滑板,造型簡樸到拙劣的地步,忠雖然最初入手時有疑惑過為什麼愛之介會用這種鑰匙圈,但他就像以往一樣,對於大部分愛之介的行為都不求甚解。
「打開?」
「你果然不記得了…欸,雖然一開始看你沒反應就知道你不記得了,我不抱任何期待。」
「……」忠下意識想道歉,但忍住了,他盯著愛之介用頎長的手指撫摸迷你滑板上粗糙的切割痕跡,希望愛之介可以給他答案。
「這是我小時候很喜歡的人親手做給我的東西,啊,其實說做給我不太對,是他無聊做的,然後我硬是要來的,他說如果我想要,他會再做一個更漂亮的給我,但我就是想要這一個,這是他第一次做的,第一個,也一定是最後一個。你知道他以前拿這個裝什麼嗎?」
「……OK繃。」忠回答,表情困窘,愛之介知道那是因為他害羞,可能還有點自責為什麼忘記了,還需要愛之介明白說出來。就是這麼微不足道的東西,愛之介卻扔不掉,更顯得無比重要。要是幾個月以前,愛之介也決不會輕易承認這一點,但他現在卻能愉快地說出來,玩味忠的反應。
那長方形的木製迷你滑板,是以簡單凹凸嵌合的方式由上下兩部分組成的,拆開來中間有約深一點五公分的小空間可以放東西,當然能放的東西很有限。教忠做這個的,是他的父親,父親將它們拿來做為房間擺設,放日常會用的小竹籤或棉花棒。忠開始教愛之介滑板後,為了小傷不斷的少爺,想到這可以拿來放OK繃,於是配合OK繃的長度,自己做了一個。
「那你現在打開看看,看我在裡面裝了什麼。」
愛之介把鑰匙攤放桌面,忠仍一臉困窘不已的微妙表情,伸手輕輕推開那迷你滑板的上蓋。
「……這是……」忠深吸了口氣,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中空的滑板裡面剛好鑲著一個銀色的金屬圓圈。那是白金戒指,有著圓潤但醒目的光澤,沒有多餘裝飾的弧形設計,任何人一看都會聯想到是「那個」,按照從西方開始的習俗,如今廣傳至世界各地,專門拿來圈住伴侶左手無名指的「那個」。
「你覺得呢?」
「……項圈?」
「哦?我要戴上的東西你叫它項圈麼?」
「咦?不,可是,愛之介先生……」
忠臉上的困窘更顯深刻,愛之介歎了口氣,倒不是因為失望,只是忠的反應完全在意料之內,難免覺得無趣。
「我不會說『現在馬上』,確實還不到那個最好的時機,但我剛剛不是說了麼?『我都想過了』。」愛之介拉開抽屜拿出覆著紅色天鵝絨的小首飾盒,慷慨地打開它,展示給忠看裡面造型一模一樣的「那個」。
「雖然對戒應該要一起去選,但既然你的錢就是我的錢,為了省事我就一次訂做起來了。反正你也不會有任何意見,對吧?」
愛之介拿出他曾經最厭倦的那句話當作揶揄,當然不期待忠為此而笑,只是希望他可以因此而多少感受一下自己的覺悟。他說了聲「來」,但沒有等忠的反應,逕自牽起他的左手,向來順從的他卻仍在瞬間像是要抽離一樣顫抖,然而,終歸是留了下來,蜷曲的手指甚至輕輕回勾住了自己的。
愛之介順開忠的指節,將名為結婚戒指的項圈套進他的無名指。
「會太緊麼?」
「不……沒辦法更剛好了。」
「呵,當然了。」
忠因為愛之介的微笑,很自然地也露出了笑容。作為交換戒指的場面,似乎缺乏了激情,但交握的手心傳來的溫度如此熟悉而踏實,這一瞬間會無限延續下去的真實感,或許才能真正滿足長年以來執著、糾結、掙扎卻不可得的渴望。
「至於那邊的,你收著,這次可別再忘了。」愛之介以眼神示意在鑰匙圈裡躺著的屬於自己的那一個,總有一天它將經由忠的手,成為自己唯一心甘情願接受的束縛。
「愛之介先生,」忠收斂了表情,愛之介抬眼,對上他格外認真的目光:「即使對您的決定我沒有任何意見,但心情上是另外一回事。」
「哦?」
「……總覺得有點不甘心,愛之介先生,我也想要能事前計畫,讓您感到驚喜。」
「……你現在感到驚喜麼?」
「是的,很驚喜,很開心,也很幸福,我唯一的心願是待在您的身邊,不管什麼形式都好…我會盡我所能讓您幸福,也請您分給我您的一生吧。」
「哈哈。」愛之介喉結震動輕輕笑出聲來,乍聽之下像是在乾笑,但若不這樣做,他怕自己會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他用指腹輕輕摩搓忠的無名指,白金質的圓環嵌進指根,以恰到好處的緊度咬著那薄薄的皮膚,那內側刻了兩人名字的縮寫,還有一筆可以畫出的兩顆重疊心型的圖騰,將會在忠絲毫未察間深深轉印上去。
「早就已經沒得分了,你還不知道麼?」愛之介難忍地低頭親吻戒指,想勾起嘴角露出他拿手的魅惑笑容,卻不自覺皺起眉心、垂下眼角,看來竟有種求情的意味。
「愛之介先生……」忠伸出右手,輕輕覆上愛之介牽著自己的手作為他窮盡一切的答應。
「這次不用我再補充說明了?」
「……至今為止讓您費心了。」
「那可不只是費心可以形容得了的。」簡直要瘋掉了,好幾次。愛之介露出自嘲的笑。
「很抱歉。」
「你的道歉我也早就聽膩了。」
忠垂下眉眼抿起唇,不知所措又像欲言又止般猶豫了幾秒鐘,然後他開口喚了一聲愛之介先生,愛之介抬頭,迎上忠新綠般的濕潤瞳孔,看著它們慢慢消失在短密的睫毛之下。
「啾。」
青澀的唇音在書與各式官方文件堆疊而成的肅靜書齋之中顯得突兀。愛之介瞳孔微張,這可是忠第一次在床以外的地方主動吻他,雖然雙唇相貼僅有眨眼瞬間,甚至還沒有足夠回味的餘地。
「請您原諒我。」忠紅著臉,分不清是害羞還是太過懇切的乞求。
原諒啦原諒,哪次不原諒。愛之介內心幾乎有個聲音自暴自棄地這麼說。但他還是努力平復第一次被吻的激動心情,假裝從容地轉著椅子背對忠。
「呵,倒是愈來愈會裝可憐了,我應該要同情你麼?還是你還在期待『那個』?『關於懲罰的部分』。」
比起要這樣反覆被提起刺激羞恥心,忠還真的情願愛之介好好懲罰他一次。
「我會努力不再讓您費心,所以,拜託您了……」於是忠抱持著一不做二不休的勇氣,伸出還不習慣無名指上的束縛感的左手,輕輕從後搭在愛之介的肩膀上,然後彎下腰,就像平常恭敬行禮的角度,但卻是將頭探近愛之介的臉龐,親暱但略嫌幼稚地啄吻他的嘴角。
愛之介瞇細眼睛,以無奈甚至有點冷淡的語氣說:「你啊,真以為這麼簡單的招數就可以如你所願敷衍過去?我有這麼天真好哄?」
「……因為,我想,畢竟您喜歡吃甜的。」
(「天真」與「甜的」在日文都可以用「あまい(Amai)」形容)
愛之介忍無可忍,轉頭掐著忠的臉頰熱吻了將近兩分鐘之久,加上吻完後在喘息間挾帶調笑的輕吻,他們都意識到今天大概到此為止了。
完。
親自道謝並交還租車鑰匙的年輕主人看上去是那麼放鬆愉悅,曾根忍不住順道問了一句:「兜風還愉快麼?」
愛之介立刻掏出手機向曾根分享了他以海邊夕陽為背景的照片。
「沖繩海邊的夕陽總是這麼美。」愛之介說,要曾根湊過來看。
曾根有種奇妙的感受,以前愛之介先生有這麼自然好親近麼?當然年輕主人待人一直都很親切……曾根也說不清楚其中差異。
他看見照片裡的愛之介笑得好自然,甚至讓他想到少爺還只有自己膝蓋那麼高的時候,他數度偶然看見少爺跟小菊池在庭院玩在一起,那時候的少爺也是笑得如此純真愉快。
「真的很美。」曾根不禁打從心底感嘆,以致於他沒有餘心感到疑惑:那是誰幫愛之介拍的照片?
立花收到了來自菊池忠的年輪蛋糕。
「承蒙佳言,已與主人達成初步共識,謹謝」夾在蛋糕包裝上的小卡片那方正的字還是菊池親手寫的鋼筆字,真是太有心了。
蛋糕來自當時群組有人提到的京都老舖,特色除了蛋糕本身的美味之外,還有豐富的客製化服務。
菊池的年輪蛋糕包裝以水彩蠟筆的筆觸描繪,一半是藍天、白雲、綠葉、紅花,一半是星空、滿月、藤蔓叢、白花,但都同樣有隻一身夢幻藍羽、展翅凌空翱翔的大鳥,顯而易見是以童話《青鳥》為主題。
近在身邊的幸福啊。很像菊池的風格。就算決心給公主殿下幸福,卻仍不覺得自己可以成為王子從此跟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即使是這樣理性的現實主義者,仍會為了愛情而展現羅曼蒂克的一面,所以才會有這個青鳥包裝的年輪蛋糕吧。
或許能給另一個人最多的也不過如此了。
「你好歹附張照片讓我看看你的藍色小鳥到底是何方神聖吧!小氣鬼!還有說好的介紹呢?」急性子的立花馬上傳訊息給同窗,而對方也很快回了一句:「我會徵詢我家主人的意見。」
什麼?為什麼介紹伴侶還要老闆同意?
距離立花意識到青鳥與菊池的老闆神道議員──翼主重種藍孔雀──之間的關聯性還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
周一開始,忠回到工作崗位,一切如常,除了那枚戒指。
如他所設想,沒有人對他戴戒指這件事表現出興趣,一部分是單純沒注意到,另一部分是沒有立場或勇氣過問。他不是個不好相處的人,但也有自覺自己並不是特別容易親近的人。但還是有例外,
「哎呀,」僅只是在走廊擦肩而過,滿子馬上就發現了忠身上多了某個很重要的東西:「忠先生,恭喜你。」她笑起來,臉上皺紋加深,卻更顯得溫柔親切。
「謝謝滿子姨。」忠看著滿子的笑臉,想起他還沒能想到適當的說法向自己的父母報告,頓時有些窘促。
滿子好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或是從一開始就知曉了所有因果,只等著迎接這一刻的到來:「你們的幸福健康與平安,對我們這些老人而言比什麼都重要。忠先生,我只想知道這一件事,千萬別對我這個老太婆過分吝嗇哦,你啊,現在幸福麼?」
「是的。」忠笑著,他不知道滿子已經好多年沒看過他的笑容了,讓她事後回想仍感慨萬千,「能夠讓想要對方幸福的人感到幸福,這件事本身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唉唷,說得好像電影台詞似的,這麼繞口,太難懂啦!但是呢,呵呵,讓我久違地有種甜蜜的感覺,能夠分享你的幸福,我也很幸福喔。」
「滿子姨想吃年輪蛋糕麼?」
「哎呀!當然好!我會順道準備菊池夫婦很喜歡的花草茶,就讓我們實質地分享一下你們的甜蜜吧。」
忠一瞬間眼底閃過憂鬱、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卻又馬上收斂,恢復了含蓄的微笑,帶著感激與寬慰。滿子很想摸摸他的頭,只是當年曾經憂慮自己與少爺親近會害少爺受責罵、卻又沒有一次能拒絕少爺,就這樣一路全心陪伴少爺的男孩已經長得太高,搆不到了。
「這是試吃的份。」
小圓盤上有四塊切成剛好一口大小的蛋糕。愛之介內心吐槽這樣根本看不出來是年輪蛋糕了,雖然這就是忠會做出來的事。
「好甜。」
愛之介平淡地陳述感想,到底好不好吃不知道,只是他啜著忠泡的咖啡,把四塊都吃掉了。
「愛之介先生,我有東西想要給您。」
「嗯?」
愛之介抬眼,看到忠從口袋裡拿出扁平長形的首飾盒,放平在桌上打開,裡面是與他左手無名指上同樣的白金戒指,只是被一條玫瑰金項鍊給鍊住了。
嗯????現在??這個時候??一個平凡無奇的午後下午茶時間給我這個???愛之介內心瘋狂吐槽但他說不出來。自從忠戴上戒指後,他們照常工作、睡覺、吃飯、做愛,愛之介早就想過忠會先用項鍊的形式把戒指交給他,上週連續發生兩次愛之介覺得應該就是現在了的事件,一是忠親自做巧克力熔岩蛋糕(愛之介順勢把奶油巧克力當情趣用品的部分別過不提),二是他們在S比賽,回家後幾乎整晚不睡地做愛,但都不是,偏偏是現在。這也算是驚喜麼?
儘管如此,愛之介還是得佯裝從容,於是轉了半圈椅子低笑道:「哈,倒是反過來要給我套項圈了?」
「啊,改成皮革帶子比較好?」
「你啊……認真?」
「呃?對於您的意見我一直都很認真。」
「……」
放棄吧,神道愛之介,即使你的字典裡沒有放棄。愛之介好像聽見有人在耳邊這麼嘲笑他。所以他故意要忠從解開他的西裝衣領開始親手替他戴上,還必須得從正面來不能繞到背後。
當他看到眼前忠那徹底泛紅的脖頸和好像帶著後悔的濕潤眼睛的時候不禁想,這個樣子還敢說什麼皮革帶子,果然還是欠懲罰吧,簡直就像是精心計畫好的一樣,興許還是在充分理解他沒辦法對自己做出真正意義上的「懲罰」,還把這當作情趣吧。
忠在幾秒間就幫愛之介戴好了項鍊,替愛之介扣回鈕扣、整理好衣服後,鬆了口氣,左手就這樣輕放在愛之介的衣領上,朝著藏在衣服底下看不見的戒指露出微笑,寬慰又溫柔。
菊池忠或許真的需要懲罰,只因為他天生就是如此懂得精準刺激神道愛之介各種情緒的天才。
後記:
首先我要感謝我的母親,是她讓我有信仰愛的勇氣(得獎感言???
俺每次打完文都有種上台頒獎的感覺,爾貝諾貫徹性癖獎。
還有裸體跑操場的爽快感。現在是夏天覺得剛剛好呢(擦汗(不要裸體)
就深深覺得自己花費這麼多心神在把自己的性癖具現化真的是有病…喔不是俺是說太偉大ㄌ(爆
終於這篇不知道要幹嘛的狂野情人趴囉花了兩個多月過完了一個禮拜,本來只是要瘋狂做愛的趴囉,卻變成臭長的我為什麼要讓愛忠結婚並且他們已經結婚說明文。(說明文)
謝謝看到這邊的您
真的,如果您從(1)看到現在,就像是天空中的牛郎與織女,在相距數十光年的宇宙當中,剛好就在七夕這天因為人類的視覺錯置成為備受祝福甚至許下心願的佳侶,即使我們看到的是十幾二十年前不曾交會過的星芒,在此時我們卻為當下映入眼簾的閃耀而感動(語焉不詳)
雖然不確定您有沒有看到這裡,也感謝曾經在之前的篇章裡回覆甚至投噗幣的慈善家們,對於多年來習慣對著牆壁自言自語的腐婦女而言真的是彷彿重新和世界有了連結(?)
如果能有稍微共鳴到的地方,真的無上喜悅。能和他人共享喜歡的事物,個人覺得是非常親密的體驗,也是您給我信仰愛的勇氣(突然的肉麻話)
俺在打的時候覺得俺一定要在後記說些什麼但俺大概全部都已經說完ㄌ(精疲力盡)
然後請不要感到疑惑為什麼俺的路人都這麼溫柔有愛心支持多元成家
現在已經二十一世紀中葉了(還沒好嗎)人類都快因為氣候變遷跟病毒瀕危了(差多了好嗎)相愛的兩個人不能幸福快樂受人祝福在一起人類還能有什麼作為就算移民去火星也是枉然(暴言)
俺在上一篇就已經說過了俺想打番外篇ㄌ因為這整個說明文能夠用到狂野情人趴囉的部分真的微乎其微雖然說番外篇大概也是一樣的意思俺只是有想要具現化ㄉ性癖而已。(喔
雖然說俺前面說這整個都是俺在說明為什麼要讓愛忠結婚並且他們已經結婚的說明文,但其實一開始對於要不要有戒指這件事猶豫了很久
真的是這兩個月裡面,各種官方資訊加油添醋(說法),尤其是愛抱夢&菊池的智慧果實pie(真的很在意),讓俺有了十二萬分堅定的意志,他們的關係就算不是現在,總有一天也是要公開並接受他人的祝福。
俺真的覺得忠戴戒指不太有人在乎XD所以就非常don‘t fucking care讓他戴了,他戴上真的影響的只有彼此俺覺得…忠戴上戒指愛之介應該比較不會那麼纖細多感ㄌ吧安全感應該比較大(脫離不了麻煩女友標籤的神道愛之介)
至於菊池夫妻要怎麼接受這件事情,俺腦內他們也滿天然的(?)所以應該會像俺的滿子奶奶一樣含淚祝福
何況斑類可以孵蛋(不是孵蛋)所以不用擔心沒有後代的問題(爆)
對,並沒有,斑類可以懷孕普通懷孕(?)但沒有孵蛋孵蛋只是俺想看他們孵蛋而已……(誠實的性癖自白機)
從一生狗到愛抱夢&菊池的智慧果實pie……紅白愛心……恭喜結婚……早生貴子……(頭暈腦脹)
俺真的沒有萌過這麼想要看他們結婚生子的CPㄋㄟ結婚就算了生子???生子?????我?????蛤??????
愛之介看你對我做了什麼(??????????
請讓俺為愛之介獻唱一首泰泰的look what you made me do(??????
神道愛之介x菊池忠
SEX PISTOLS趴囉,隨興又草率:翼主重種孔雀x犬神輕種黑柴→隔代遺傳蛇之目重種白化日本錦蛇
週日早晨,忠在愛之介身側自然醒來,什麼都沒想地看著愛之介的睡臉分鐘有餘。這只是第六個與愛之介一起迎接的早晨,怎麼他好像已經忘記了以前如何淺眠。昨晚從海邊返家,洗去一身潮風與鹽氣後,在儼然成為慣例的晚安吻和擁抱中就寢,那時候才二十二點鐘。而現在呢?忠輕輕起身,翻開床頭的手機,螢幕顯示零六零零,足足八個小時。
「六點?」
「是的,愛之介先生。」
愛之介眼睛還瞇著,只伸手過去扯了下忠的衣角。忠意會地傾身低頭,淺淺地親吻愛之介的眼角,小聲地說:「早安。」
愛之介的眉頭在他真正睜開眼的同時皺成結,他很想威脅一句下次再用像哄小孩的方式敷衍試試看,他會心狠手辣地即使忠絕對會拒絕仍要一大清早壓著他做愛,偏偏他看到了忠的微笑。平常總是撲克臉所以別人可能看不太出來,忠的眼尾天生有點下垂,笑起來線條更顯柔和。愛之介從很久以前就知道這一點,知道這個表情的威力,足以讓他忘記所有不滿的、不悅的、失望的、憤怒的或者哭泣的理由。
「還睏?您雖然今天中午有餐會,再睡一下時間上還是綽綽有餘,我會叫醒您的。」
而忠很單純地以為愛之介複雜的表情只是因為他還不情願起來。那態度確實就像在哄小孩,當然也可以說得更好聽點,就是一種溺愛心愛之人的溫柔,無論如何,都比平常公事公辦的語氣順耳多了,那種在心上搔癢的感覺再次湧現。
為了掩飾自己難以收拾的忽上忽下的情緒,愛之介翻了個身,背對著忠坐起身來。明明幾天前他還可以很從容地觀察忠的睡臉跟半魂現,現在經過一次易感、一次發情,忠的身體狀況明顯穩定,倒是愛之介開始變得易躁。儘管愛之介自己知道這跟賀爾蒙什麼的沒有關係,而是因為忠的天真無知。
用天真無知形容精明能幹的忠很奇怪,但關於愛之介在他身上傾注的方方面面上(無論那是耐心,或說是愛心),他確實天真無知。
「不,一起吃早餐吧,幫我去廚房要點簡單的東西。」
「一起…麼?」
「嗯。今天我想要跟你在這裡吃早餐。」
「……我明白了。」
忠端著托盤回到房間的時候,簡單梳洗過的愛之介已經換上襯衫與西裝褲坐在床尾,眺望敞開的方窗外自家的庭院風景。他朝忠勾勾手指要他過來,徒手拿起盤上切成四分之一大小的三明治,只用下巴指向前面的書桌椅,忠把盤子放到桌上,拉開椅子轉了方向,與愛之介相對而坐,一手拿起三明治,一手拿著餐巾紙墊在下方。
「家廚很意外麼?」
「……」
忠垂頭咀嚼著三明治一語不發,愛之介知道他沒說錯。就像週五的晚餐,週日與姨母們的早餐也是從很久以前開始的慣例行程。
「父親在星期天會在房間吃早餐,我有印象以來他就是這樣做的,我覺得理所當然,星期天的早餐桌上,主位永遠空著。這就是他看了很多年的風景吧。」
忠看著愛之介望向窗外的側臉,很自然地聯想到愛一郎。即使除了髮色,他們父子並沒有太多相似之處。這是忠第一次聽到愛之介主動提起先代老爺,雖然不知道是什麼讓他想起父親,但愛之介的表情很放鬆,忠雖然窮於回覆,卻感覺沉默與隔著窗戶灑入的晨光一樣和煦適宜。
「以前你也曾經像這樣端著銀盤服侍他麼?」
「不,那不是我的工作。」
「是啊,我差點忘了。」愛之介露出自嘲般的笑容,卻並不能說是不愉快:「父親的自我管理很徹底,好幾年都不讓人進房的,怎麼會要人端早餐,甚至來床邊叫他起床。」
「……」
「那孩子說的,不要讓自己一個人,意外地很受用也說不定。」
「愛之介先生……」
「忠,」愛之介的視線從晨曦下的薔薇園移到忠那對蒼綠瞳眸,「像這樣迎接早晨很不錯,不是麼?」那乍聽唐突的感嘆裡,語氣卻洋溢帶著萬能感的自信。
「是的,非常。」忠含蓄地頷首,前髮在眼前落下陰影,卻被愛之介的指尖撥了開來,順勢撩過耳後,指腹輕撫耳廓,忠難察地微顫了顫,抬眼看見愛之介的笑容。
「頭髮有點長了啊,今天回診前去修一下?」
「是…呃,回診?」
「哦,我好像還沒跟你說,我已經幫你約好回診了,經過這一個禮拜的『調適』,去給醫生確認一下你還有什麼條件『不滿足』,嗯?當初說什麼來著?均衡的飲食、規律的作息、乾淨明亮的生活環境,還有穩定的伴侶關係跟適當的性生活,對吧?」
「……我明白了。」
忠閉上眼睛,心甘情願接受愛之介貼心周到的安排,只是難堪愛之介以他反應為樂的、彷彿像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
今天依然是曾根會負責擔任司機載愛之介參加餐會。無所事事的忠比愛之介還早出門,先晃到醫院附近,隨便進了間理髮店稍微修整了頭髮。他的髮型從學生時代開始就沒換過,每次一變長,愛之介就會提醒他該剪了,他以為那是愛之介對作為秘書的自己所課予的基本儀容要求,當然愛之介不會說他只是不想要他的五官上有陰影,好看清他日漸貧乏的表情。
低頭時前髮不會再戳進眼頭,日光卻有更加刺眼的錯覺。忠步行在正午的沖繩街道,拉了下帽T的圓領搧風散熱,他流汗了,反而是好事,表示身體對外界溫度反應正常。他想起上個禮拜,剛好也是這個時候,自己因為體溫調節失衡而爽約,那是愛之介難得說要一起在外面吃午餐的邀約。那時候在愛之介心裡,是否也是場約會?忠被自己自溺的猜想嚇了一跳。
不過是一個禮拜。跟他們實際相處的時間相比,短如吋隙。但上個禮拜的自己是絕對不可能會有那種想法的吧,不可能去思考與主人的關係、想像與主人的約會,甚至於與主人共享對於愛的詮釋與定義。
忠走進醫院,愛之介幫他預約的掛號號碼馬上就顯示在電子螢幕上了,進了診察間,與上週相同的醫生親切地露出微笑。
看到忠拿著手帕在擦汗,醫生順勢問道:「出汗正常麼?有過多或過少,甚至冷汗的感覺麼?」
「沒有,很正常。」
「很好,直接看也看得出來您比上周穩定多了,完全是個犬神輕種啊!真是不可思議!能自我控制到這種地步的斑類,真是前所未聞。」
醫生的讚嘆很真心,忠反而不知道該做何反應。自從父母下的暗示失效之後,他這偽裝的功夫完全無師自通,硬要說的話就是他很拚命、很專心並努力不懈,無時無刻都想著自己必須是狗,這樣才能繼續陪在愛之介身邊。
「醫生,請問在特定對象面前無法維持算是正常麼?」忠想到愛之介提過自己每次在他面前都會有白蛇的味道,雖然他不是每次都有自覺,每次被提點都令他心驚。
「那種時候身體會感到不舒服麼?」
被這麼反問,忠一時之間答不上來。當然不會不舒服,即使在愛之介面前無法自制的身體偶爾令他感到疑懼,但直接回答舒服好像也不太恰當。
「這有點涉及隱私,您可以不用回答。斑類生理徵狀各異,很難說得準,但依照您的狀態看起來,如果那個特定對象是您的伴侶,那就很正常。班類之間辨識的依據,百分之九十都是依靠賀爾蒙訊息,也就是費洛蒙,所以我想,那不是您無法維持,而是對方無論如何都認得出天生只屬於您的訊息。當然,如果您有任何身體不適,請務必反映,畢竟賀爾蒙是很纖細複雜的。」
「……好,謝謝。」
「總之呢,就結論而言,看樣子上週比較有懸念的,關於心理方面的部分,您也順利調整過來了,恭喜您。如果有生育規劃也可以來找我商量,重種不易受孕,尤其您是隔代遺傳外加白化種類,產檢必須更仔細,如果可以兩個人一起過來我可以給更明確的建議。」
「呃,好……」
醫生提生育提得很順很自然,卻挑起忠關於床事的記憶,不得不覺得羞窘。即使愛之介給予他伴侶的身分,終究對於神道家而言,一隻狗不可能被承認能與當家平起平坐,何況是結合並生養後代。驀地他想起早上提起先代愛一郎的愛之介,當年抱膝躲在庭院角落哭泣的男孩已踏實地一步步走上「神道家老爺」的道路,而最適合站在那樣的他身邊的,果然還是身為狗的自己。
一定可以的。忠鬆開不知不覺捏緊的手心。等到那個時候來臨,即使是在愛之介面前,他也一定可以保持狗的偽裝,一如既往。到時候任憑主人要讓他是祕密的愛人也好,從來只是隻狗的下屬也好,只要是愛之介的希望,他當然如飴「沒有任何意見」,畢竟自己的愛情早已經得到實現與獲得太奢侈的報償了。
愛之介結束餐會,一回家便往書房去。週日不必去辦事處,愛之介自然更常待在書房,忠也清楚,所以他相信依照主人命令去剪髮又複診的忠會在書房等他歸來。
書房的門關著但沒有鎖,愛之介輕壓門便開了。踏進安靜的室內,即使鋪著地毯,愛之介仍能清楚聽見自己一步一步靠近忠的腳步聲,筆直而確實。
明明沙發三套一組,偏偏忠要選擇蜷曲起身子縮在單人座裡。這姿勢倒讓愛之介想起了第二天早上看到的那盤起來的蛇尾巴。菊池忠不是天生就是狗。愛之介伸手輕輕托起忠埋在雙臂中間擠壓得有些泛紅的臉頰,忠的眼瞼抽動了一下,卻沒有轉醒的跡象。
忠原本就是這麼難醒的人麼?一週以前愛之介對此一無所知,但他現在一點也不意外。
忠的鼻尖擦過愛之介的手腕,愛之介感覺得到他的呼吸,噴在薄薄的動脈皮膚上,癢癢的。聽說蛇不認主人,牠只會「習慣」,習慣可以安全攀上的主人的手的溫度、濕度與氣味,因習養成的乖巧聽話裡面沒有忠誠,蛇獨居,沒有主人牠也可以活得很好,然而一旦習慣了,牠就再也沒有辦法不卷上主人伸出來的手。
「忠。」
愛之介出聲叫喚,果然還是不醒。於是他彎下腰,直接把氣息吹進忠耳裡:「忠。」
忠總算睜開眼睛,綠色的眼睛與愛之介紅色的相對的瞬間,仍然有著驚訝,但愛之介在他做任何反應之前,閉上眼輕輕吻上他的嘴唇。
「等很久了?」
「不會…很抱歉不小心睡著了。」
忠想站起來,卻被愛之介壓下肩膀,他只好至少端正了坐姿,而愛之介隨興地斜靠在沙發把手上。
「午後曬著太陽就想睡?愈來愈像蛇了啊。」
「唔……」
「醫生怎麼說?」
忠搖了搖頭,稍微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我問了醫生關於在您面前無法維持偽裝的部分。」
愛之介的眉毛跳了一下:「這麼清楚明白的問題還需要問?」
「清楚明白…麼?」
「我不是說過了,因為你是屬於我的……你想大白天聽我說那個詞麼?」
「……」
忠沒有說話,或者該說是說不出話來。愛之介看忠的表情就知道,那個閃躲的視線,依他的話修短的瀏海遮不住平坦而顯薄情的細眉,在那之下短密的眼睫因為下伏的眼瞼而被凸顯,這個男人總是比起自己更掛心主人的事,為主人心事重重,大部分時候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勸諫不夠強硬,安慰不夠柔情,所以他情願徹頭徹尾是隻狗,聽話地執行命令,「汪」地一聲合理化他既不能完全回應主人也不奢望得到回報的立場──所謂身分,所謂階級,所謂世俗的標準與期待。
「你為什麼想當狗?忠。」
「為了待在您身邊。」
「你忘記我什麼時候開始叫你狗了麼?」
「……」
「你以為繼續當隻狗就可以作為贖罪了麼?」
「不…我…我對您──」
「即使是現在我也沒有忘記,當你站在父親身邊說『我沒有任何意見』的瞬間。」
「……」
「如果我說我永遠不原諒你,不想再看到你,你會立刻消失在我眼前對吧?那個時候說要你去頂罪,如果成真了,你也會乖乖去的吧?從此神道家就像不曾有過你這個人一樣。即使是經歷了那些,我跟你,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然而再過不久,她們說的相親就不再只是提議,或許就是明天的預定行程,到那個時候,你是不是也會做好結束這一切的準備?但當我那個『不會讓神道家蒙羞』的門當戶對的法定配偶已經有了明確人選時,只要我要求…不管那是命令還是懇求,你仍然會因為那樣而繼續待在我身邊吧,無論到時我們的關係已經扭曲成了什麼樣的形式。」
忠啞然,愛之介還捧著他的臉,大手托起他的下顎,指腹按在他的頸動脈上,但事實上愛之介沒有出力,只是做個樣子,忠之所以抬首凝視那雙殷紅眼睛,全然出於他個人的意志。
「你想過麼?忠。我想過,都想過,想了很久。我不再是那個只滿足於陪伴的小孩,也不是那個不敢面對或是承認總是有些事情是我無法完全掌控的青少年。來,你就回答我這個問題就好,你想待在我身邊的原因,除了『我』以外有其他更好的理由麼?為了家庭,為了工作,為了前途,為了神道家──」
忠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就像當年無法阻止身分尊貴的男孩野蠻地爬上遮雨棚,就著滑板奮不顧身一躍而下,即使明知會摔跤,仍大膽無畏地在晴空留下滑行軌跡的姿態,令他感到炫目不已卻又移不開視線。男孩真的摔倒後,對他說了什麼?他扶起四肢擦撞得發紅的男孩,那對率真的瞳眸就像剛澆灌過後的玲瓏小巧但花瓣鮮豔飽滿的玫瑰,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露出同等燦爛的笑容,小手回握住自己的,他說──玩滑板真的好開心,忠,謝謝你教我滑板。那個瞬間彷彿既是起點也是終點,所以忠才會唐突地在此時又再次回想起來吧。
「沒有,」忠總算截斷愛之介的饒舌,艱難地彷彿如鯁在喉,卻也像過分真摯以至於謹慎小心地一字一字說出口:「我都只為了、為了您一人而已。」
「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對吧?」愛之介的問句洋溢著自信,忠在那張成熟不羈的笑容裡卻又看見了躲在花叢後面遠遠望著他,帶著恐怕得不到應許的拘謹,卻又隱藏不住期盼的那個男孩。
「是的。」忠無意識露出笑容,即使未來他仍會無數次為愛之介感到憂慮,至少他絕對不會後悔。
「而且經過這一個禮拜怎麼你還不夠明白?忠,你可是名符其實的『沒有我不行的身體』了。」愛之介刻意說得又輕又溫和,如他所預想地引起忠受驚似的渾身輕顫。
忠想像不到愛之介那句話的相對意義,愛之介也只能自己滿足於再次得到確認而致的完美的安全感。如果忠沒有在那個被淚水淹溺的月夜裡向他伸出手,也就沒有人在他不斷跌倒的時候仍扶起他並給予不曾厭倦的鼓勵,沒有人會為他的傷口擔心並感同身受,沒有人會真心地肯定並褒揚他那些即使微不足道的努力,沒有人以安靜但無限溫柔的擁抱取代「不要哭」,接受他的脆弱與不堪一擊,再沒有人能和他一起恣意歡笑……那麼愛之介就不會活著,即使還在呼吸,心臟卻不會跳動。
我的身體沒有你不行。他希望忠可以自己得到這個答案,到時候他就是真正地永遠只屬於自己。他不懷疑那一天遲早會來,畢竟他只花了一個禮拜就讓忠跨出了數十年來從未跨出的那一步,忘記身分立場忘情擁抱他。他絲毫不意外。畢竟他自己甚至只在一場滑板比賽的時間裡就認清了一切。
「過來。」
「是的。」
愛之介轉身走到書桌後,忠立刻起身跟上,站止於書桌前。愛之介拉開椅子坐下,然後對著忠翻開右手手心。
「鑰匙。」
「啊……是的。」
忠稍微愣了一下,立刻意識到是指愛之介房間的鑰匙。明天開始,忠將回歸崗位,就像以前一樣,五點在自己的單人床上睜開眼,六點再去敲響愛之介的房門。確實這個鑰匙他已經不應該拿著了。既然自己的賀爾蒙已經穩定,也沒有理由讓主人抱著自己睡覺了。
「呵。」
愛之介注意到忠遞出鑰匙時明顯失落的表情,不禁愉快地發笑。
「你就沒有打開這個來看過麼?」愛之介撥弄著手中鑰匙圈上的滑板吊飾,那是木頭製的迷你滑板,造型簡樸到拙劣的地步,忠雖然最初入手時有疑惑過為什麼愛之介會用這種鑰匙圈,但他就像以往一樣,對於大部分愛之介的行為都不求甚解。
「打開?」
「你果然不記得了…欸,雖然一開始看你沒反應就知道你不記得了,我不抱任何期待。」
「……」忠下意識想道歉,但忍住了,他盯著愛之介用頎長的手指撫摸迷你滑板上粗糙的切割痕跡,希望愛之介可以給他答案。
「這是我小時候很喜歡的人親手做給我的東西,啊,其實說做給我不太對,是他無聊做的,然後我硬是要來的,他說如果我想要,他會再做一個更漂亮的給我,但我就是想要這一個,這是他第一次做的,第一個,也一定是最後一個。你知道他以前拿這個裝什麼嗎?」
「……OK繃。」忠回答,表情困窘,愛之介知道那是因為他害羞,可能還有點自責為什麼忘記了,還需要愛之介明白說出來。就是這麼微不足道的東西,愛之介卻扔不掉,更顯得無比重要。要是幾個月以前,愛之介也決不會輕易承認這一點,但他現在卻能愉快地說出來,玩味忠的反應。
那長方形的木製迷你滑板,是以簡單凹凸嵌合的方式由上下兩部分組成的,拆開來中間有約深一點五公分的小空間可以放東西,當然能放的東西很有限。教忠做這個的,是他的父親,父親將它們拿來做為房間擺設,放日常會用的小竹籤或棉花棒。忠開始教愛之介滑板後,為了小傷不斷的少爺,想到這可以拿來放OK繃,於是配合OK繃的長度,自己做了一個。
「那你現在打開看看,看我在裡面裝了什麼。」
愛之介把鑰匙攤放桌面,忠仍一臉困窘不已的微妙表情,伸手輕輕推開那迷你滑板的上蓋。
「……這是……」忠深吸了口氣,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中空的滑板裡面剛好鑲著一個銀色的金屬圓圈。那是白金戒指,有著圓潤但醒目的光澤,沒有多餘裝飾的弧形設計,任何人一看都會聯想到是「那個」,按照從西方開始的習俗,如今廣傳至世界各地,專門拿來圈住伴侶左手無名指的「那個」。
「你覺得呢?」
「……項圈?」
「哦?我要戴上的東西你叫它項圈麼?」
「咦?不,可是,愛之介先生……」
忠臉上的困窘更顯深刻,愛之介歎了口氣,倒不是因為失望,只是忠的反應完全在意料之內,難免覺得無趣。
「我不會說『現在馬上』,確實還不到那個最好的時機,但我剛剛不是說了麼?『我都想過了』。」愛之介拉開抽屜拿出覆著紅色天鵝絨的小首飾盒,慷慨地打開它,展示給忠看裡面造型一模一樣的「那個」。
「雖然對戒應該要一起去選,但既然你的錢就是我的錢,為了省事我就一次訂做起來了。反正你也不會有任何意見,對吧?」
愛之介拿出他曾經最厭倦的那句話當作揶揄,當然不期待忠為此而笑,只是希望他可以因此而多少感受一下自己的覺悟。他說了聲「來」,但沒有等忠的反應,逕自牽起他的左手,向來順從的他卻仍在瞬間像是要抽離一樣顫抖,然而,終歸是留了下來,蜷曲的手指甚至輕輕回勾住了自己的。
愛之介順開忠的指節,將名為結婚戒指的項圈套進他的無名指。
「會太緊麼?」
「不……沒辦法更剛好了。」
「呵,當然了。」
忠因為愛之介的微笑,很自然地也露出了笑容。作為交換戒指的場面,似乎缺乏了激情,但交握的手心傳來的溫度如此熟悉而踏實,這一瞬間會無限延續下去的真實感,或許才能真正滿足長年以來執著、糾結、掙扎卻不可得的渴望。
「至於那邊的,你收著,這次可別再忘了。」愛之介以眼神示意在鑰匙圈裡躺著的屬於自己的那一個,總有一天它將經由忠的手,成為自己唯一心甘情願接受的束縛。
「愛之介先生,」忠收斂了表情,愛之介抬眼,對上他格外認真的目光:「即使對您的決定我沒有任何意見,但心情上是另外一回事。」
「哦?」
「……總覺得有點不甘心,愛之介先生,我也想要能事前計畫,讓您感到驚喜。」
「……你現在感到驚喜麼?」
「是的,很驚喜,很開心,也很幸福,我唯一的心願是待在您的身邊,不管什麼形式都好…我會盡我所能讓您幸福,也請您分給我您的一生吧。」
「哈哈。」愛之介喉結震動輕輕笑出聲來,乍聽之下像是在乾笑,但若不這樣做,他怕自己會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他用指腹輕輕摩搓忠的無名指,白金質的圓環嵌進指根,以恰到好處的緊度咬著那薄薄的皮膚,那內側刻了兩人名字的縮寫,還有一筆可以畫出的兩顆重疊心型的圖騰,將會在忠絲毫未察間深深轉印上去。
「早就已經沒得分了,你還不知道麼?」愛之介難忍地低頭親吻戒指,想勾起嘴角露出他拿手的魅惑笑容,卻不自覺皺起眉心、垂下眼角,看來竟有種求情的意味。
「愛之介先生……」忠伸出右手,輕輕覆上愛之介牽著自己的手作為他窮盡一切的答應。
「這次不用我再補充說明了?」
「……至今為止讓您費心了。」
「那可不只是費心可以形容得了的。」簡直要瘋掉了,好幾次。愛之介露出自嘲的笑。
「很抱歉。」
「你的道歉我也早就聽膩了。」
忠垂下眉眼抿起唇,不知所措又像欲言又止般猶豫了幾秒鐘,然後他開口喚了一聲愛之介先生,愛之介抬頭,迎上忠新綠般的濕潤瞳孔,看著它們慢慢消失在短密的睫毛之下。
「啾。」
青澀的唇音在書與各式官方文件堆疊而成的肅靜書齋之中顯得突兀。愛之介瞳孔微張,這可是忠第一次在床以外的地方主動吻他,雖然雙唇相貼僅有眨眼瞬間,甚至還沒有足夠回味的餘地。
「請您原諒我。」忠紅著臉,分不清是害羞還是太過懇切的乞求。
原諒啦原諒,哪次不原諒。愛之介內心幾乎有個聲音自暴自棄地這麼說。但他還是努力平復第一次被吻的激動心情,假裝從容地轉著椅子背對忠。
「呵,倒是愈來愈會裝可憐了,我應該要同情你麼?還是你還在期待『那個』?『關於懲罰的部分』。」
比起要這樣反覆被提起刺激羞恥心,忠還真的情願愛之介好好懲罰他一次。
「我會努力不再讓您費心,所以,拜託您了……」於是忠抱持著一不做二不休的勇氣,伸出還不習慣無名指上的束縛感的左手,輕輕從後搭在愛之介的肩膀上,然後彎下腰,就像平常恭敬行禮的角度,但卻是將頭探近愛之介的臉龐,親暱但略嫌幼稚地啄吻他的嘴角。
愛之介瞇細眼睛,以無奈甚至有點冷淡的語氣說:「你啊,真以為這麼簡單的招數就可以如你所願敷衍過去?我有這麼天真好哄?」
「……因為,我想,畢竟您喜歡吃甜的。」
(「天真」與「甜的」在日文都可以用「あまい(Amai)」形容)
愛之介忍無可忍,轉頭掐著忠的臉頰熱吻了將近兩分鐘之久,加上吻完後在喘息間挾帶調笑的輕吻,他們都意識到今天大概到此為止了。
完。
親自道謝並交還租車鑰匙的年輕主人看上去是那麼放鬆愉悅,曾根忍不住順道問了一句:「兜風還愉快麼?」
愛之介立刻掏出手機向曾根分享了他以海邊夕陽為背景的照片。
「沖繩海邊的夕陽總是這麼美。」愛之介說,要曾根湊過來看。
曾根有種奇妙的感受,以前愛之介先生有這麼自然好親近麼?當然年輕主人待人一直都很親切……曾根也說不清楚其中差異。
他看見照片裡的愛之介笑得好自然,甚至讓他想到少爺還只有自己膝蓋那麼高的時候,他數度偶然看見少爺跟小菊池在庭院玩在一起,那時候的少爺也是笑得如此純真愉快。
「真的很美。」曾根不禁打從心底感嘆,以致於他沒有餘心感到疑惑:那是誰幫愛之介拍的照片?
立花收到了來自菊池忠的年輪蛋糕。
「承蒙佳言,已與主人達成初步共識,謹謝」夾在蛋糕包裝上的小卡片那方正的字還是菊池親手寫的鋼筆字,真是太有心了。
蛋糕來自當時群組有人提到的京都老舖,特色除了蛋糕本身的美味之外,還有豐富的客製化服務。
菊池的年輪蛋糕包裝以水彩蠟筆的筆觸描繪,一半是藍天、白雲、綠葉、紅花,一半是星空、滿月、藤蔓叢、白花,但都同樣有隻一身夢幻藍羽、展翅凌空翱翔的大鳥,顯而易見是以童話《青鳥》為主題。
近在身邊的幸福啊。很像菊池的風格。就算決心給公主殿下幸福,卻仍不覺得自己可以成為王子從此跟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即使是這樣理性的現實主義者,仍會為了愛情而展現羅曼蒂克的一面,所以才會有這個青鳥包裝的年輪蛋糕吧。
或許能給另一個人最多的也不過如此了。
「你好歹附張照片讓我看看你的藍色小鳥到底是何方神聖吧!小氣鬼!還有說好的介紹呢?」急性子的立花馬上傳訊息給同窗,而對方也很快回了一句:「我會徵詢我家主人的意見。」
什麼?為什麼介紹伴侶還要老闆同意?
距離立花意識到青鳥與菊池的老闆神道議員──翼主重種藍孔雀──之間的關聯性還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
周一開始,忠回到工作崗位,一切如常,除了那枚戒指。
如他所設想,沒有人對他戴戒指這件事表現出興趣,一部分是單純沒注意到,另一部分是沒有立場或勇氣過問。他不是個不好相處的人,但也有自覺自己並不是特別容易親近的人。但還是有例外,
「哎呀,」僅只是在走廊擦肩而過,滿子馬上就發現了忠身上多了某個很重要的東西:「忠先生,恭喜你。」她笑起來,臉上皺紋加深,卻更顯得溫柔親切。
「謝謝滿子姨。」忠看著滿子的笑臉,想起他還沒能想到適當的說法向自己的父母報告,頓時有些窘促。
滿子好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或是從一開始就知曉了所有因果,只等著迎接這一刻的到來:「你們的幸福健康與平安,對我們這些老人而言比什麼都重要。忠先生,我只想知道這一件事,千萬別對我這個老太婆過分吝嗇哦,你啊,現在幸福麼?」
「是的。」忠笑著,他不知道滿子已經好多年沒看過他的笑容了,讓她事後回想仍感慨萬千,「能夠讓想要對方幸福的人感到幸福,這件事本身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唉唷,說得好像電影台詞似的,這麼繞口,太難懂啦!但是呢,呵呵,讓我久違地有種甜蜜的感覺,能夠分享你的幸福,我也很幸福喔。」
「滿子姨想吃年輪蛋糕麼?」
「哎呀!當然好!我會順道準備菊池夫婦很喜歡的花草茶,就讓我們實質地分享一下你們的甜蜜吧。」
忠一瞬間眼底閃過憂鬱、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卻又馬上收斂,恢復了含蓄的微笑,帶著感激與寬慰。滿子很想摸摸他的頭,只是當年曾經憂慮自己與少爺親近會害少爺受責罵、卻又沒有一次能拒絕少爺,就這樣一路全心陪伴少爺的男孩已經長得太高,搆不到了。
「這是試吃的份。」
小圓盤上有四塊切成剛好一口大小的蛋糕。愛之介內心吐槽這樣根本看不出來是年輪蛋糕了,雖然這就是忠會做出來的事。
「好甜。」
愛之介平淡地陳述感想,到底好不好吃不知道,只是他啜著忠泡的咖啡,把四塊都吃掉了。
「愛之介先生,我有東西想要給您。」
「嗯?」
愛之介抬眼,看到忠從口袋裡拿出扁平長形的首飾盒,放平在桌上打開,裡面是與他左手無名指上同樣的白金戒指,只是被一條玫瑰金項鍊給鍊住了。
嗯????現在??這個時候??一個平凡無奇的午後下午茶時間給我這個???愛之介內心瘋狂吐槽但他說不出來。自從忠戴上戒指後,他們照常工作、睡覺、吃飯、做愛,愛之介早就想過忠會先用項鍊的形式把戒指交給他,上週連續發生兩次愛之介覺得應該就是現在了的事件,一是忠親自做巧克力熔岩蛋糕(愛之介順勢把奶油巧克力當情趣用品的部分別過不提),二是他們在S比賽,回家後幾乎整晚不睡地做愛,但都不是,偏偏是現在。這也算是驚喜麼?
儘管如此,愛之介還是得佯裝從容,於是轉了半圈椅子低笑道:「哈,倒是反過來要給我套項圈了?」
「啊,改成皮革帶子比較好?」
「你啊……認真?」
「呃?對於您的意見我一直都很認真。」
「……」
放棄吧,神道愛之介,即使你的字典裡沒有放棄。愛之介好像聽見有人在耳邊這麼嘲笑他。所以他故意要忠從解開他的西裝衣領開始親手替他戴上,還必須得從正面來不能繞到背後。
當他看到眼前忠那徹底泛紅的脖頸和好像帶著後悔的濕潤眼睛的時候不禁想,這個樣子還敢說什麼皮革帶子,果然還是欠懲罰吧,簡直就像是精心計畫好的一樣,興許還是在充分理解他沒辦法對自己做出真正意義上的「懲罰」,還把這當作情趣吧。
忠在幾秒間就幫愛之介戴好了項鍊,替愛之介扣回鈕扣、整理好衣服後,鬆了口氣,左手就這樣輕放在愛之介的衣領上,朝著藏在衣服底下看不見的戒指露出微笑,寬慰又溫柔。
菊池忠或許真的需要懲罰,只因為他天生就是如此懂得精準刺激神道愛之介各種情緒的天才。
後記:
首先我要感謝我的母親,是她讓我有信仰愛的勇氣(得獎感言???
俺每次打完文都有種上台頒獎的感覺,爾貝諾貫徹性癖獎。
還有裸體跑操場的爽快感。現在是夏天覺得剛剛好呢(擦汗(不要裸體)
就深深覺得自己花費這麼多心神在把自己的性癖具現化真的是有病…喔不是俺是說太偉大ㄌ(爆
終於這篇不知道要幹嘛的狂野情人趴囉花了兩個多月過完了一個禮拜,本來只是要瘋狂做愛的趴囉,卻變成臭長的我為什麼要讓愛忠結婚並且他們已經結婚說明文。(說明文)
謝謝看到這邊的您
真的,如果您從(1)看到現在,就像是天空中的牛郎與織女,在相距數十光年的宇宙當中,剛好就在七夕這天因為人類的視覺錯置成為備受祝福甚至許下心願的佳侶,即使我們看到的是十幾二十年前不曾交會過的星芒,在此時我們卻為當下映入眼簾的閃耀而感動(語焉不詳)
雖然不確定您有沒有看到這裡,也感謝曾經在之前的篇章裡回覆甚至投噗幣的慈善家們,對於多年來習慣對著牆壁自言自語的腐婦女而言真的是彷彿重新和世界有了連結(?)
如果能有稍微共鳴到的地方,真的無上喜悅。能和他人共享喜歡的事物,個人覺得是非常親密的體驗,也是您給我信仰愛的勇氣(突然的肉麻話)
俺在打的時候覺得俺一定要在後記說些什麼但俺大概全部都已經說完ㄌ(精疲力盡)
然後請不要感到疑惑為什麼俺的路人都這麼溫柔有愛心支持多元成家
現在已經二十一世紀中葉了(還沒好嗎)人類都快因為氣候變遷跟病毒瀕危了(差多了好嗎)相愛的兩個人不能幸福快樂受人祝福在一起人類還能有什麼作為就算移民去火星也是枉然(暴言)
俺在上一篇就已經說過了俺想打番外篇ㄌ因為這整個說明文能夠用到狂野情人趴囉的部分真的微乎其微雖然說番外篇大概也是一樣的意思俺只是有想要具現化ㄉ性癖而已。(喔
雖然說俺前面說這整個都是俺在說明為什麼要讓愛忠結婚並且他們已經結婚的說明文,但其實一開始對於要不要有戒指這件事猶豫了很久
真的是這兩個月裡面,各種官方資訊加油添醋(說法),尤其是愛抱夢&菊池的智慧果實pie(真的很在意),讓俺有了十二萬分堅定的意志,他們的關係就算不是現在,總有一天也是要公開並接受他人的祝福。
俺真的覺得忠戴戒指不太有人在乎XD所以就非常don‘t fucking care讓他戴了,他戴上真的影響的只有彼此俺覺得…忠戴上戒指愛之介應該比較不會那麼纖細多感ㄌ吧安全感應該比較大(脫離不了麻煩女友標籤的神道愛之介)
至於菊池夫妻要怎麼接受這件事情,俺腦內他們也滿天然的(?)所以應該會像俺的滿子奶奶一樣含淚祝福
何況斑類可以孵蛋(不是孵蛋)所以不用擔心沒有後代的問題(爆)
對,並沒有,斑類可以懷孕普通懷孕(?)但沒有孵蛋孵蛋只是俺想看他們孵蛋而已……(誠實的性癖自白機)
從一生狗到愛抱夢&菊池的智慧果實pie……紅白愛心……恭喜結婚……早生貴子……(頭暈腦脹)
俺真的沒有萌過這麼想要看他們結婚生子的CPㄋㄟ結婚就算了生子???生子?????我?????蛤??????
愛之介看你對我做了什麼(??????????
請讓俺為愛之介獻唱一首泰泰的look what you made me do(??????
西元二零二一年七月零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