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iry Tale】-愛忠
*SK8 the Infinity 同人二次創作
神道愛之介x菊池忠
人魚公主梗>_>
12話一生狗後
離岸的汽笛聲只為了烘托氣氛而響徹海岸,但從還在岸上時便只熱衷於相互談笑的乘客們沒有人注意到,那人工音律彷彿深海巨獸的孑然低鳴。
愛之介上船後脫掉了外套,一身純白的襯衫與珍珠白的背心與西裝褲,在他順著座位順序敬了一輪酒的時候,不分男女老少都投以或著迷或欣羨的眼光,乾淨無瑕的裝束正如同他的笑容一樣完美得缺乏真實感,當他向穿著天藍色魚尾長洋裝的年輕女性伸出邀請的手,那微微彎腰屈膝的紳士儀態,毫無疑問就是童話中的王子與他命定的公主。
柔荑纖手輕搭在手心,女人露出亦驚亦喜的甜美笑容。她是愛之介暫定的未婚妻,今天這場遊艇宴席,便是為了透過雙方家族的磋商讓暫定成為正式文書登記成案。接下來將被談及的所有給付與作為報償的東西,對這兩個即將結合的當事人而言,除了他們自己本身之外沒有任何關連與意義。
『真的沒關係麼?這個時候您偷跑出來……』
『當然啊,反正跟我沒有關係,而且我早就吃飽了。』
愛之介倔強地拉著因為擔憂而顯得遲鈍不情願的忠在廢棄泳池邊緣坐下。月光皎潔,星耀滿空,愛之介抬頭望靛藍色的夜幕,順便大大伸展了四肢,才剛量身訂做的西裝式小禮服實際穿上卻覺得太緊了很難受,他還不知道那是自己每分每秒都在成長的關係。
愛之介的手腕和腳踝裸露出來,微涼的晚風吹得癢癢的,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本能地往忠身上靠攏。
但忠一直看著宅邸的方向。從這個角度看不到宴客廳那巨型水晶吊燈的燈光,但愛之介知道忠在擔心萬一被發現少爺不見了,大人該會多麼驚慌。但是,忠你錯了。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的,他在或不在,他為了什麼去哪裡,都不會有人在意的。
『只有你這麼在乎,真是想太多了。我今天好不容易能來見你了,你就沒有別的話要說麼?』
『……祝您生日快樂。』
『忠,謝謝你!』
明明今天已經聽了無數次的生日快樂,但愛之介卻有種出生以來第一次被祝福的錯覺。他忍不住說我睏了,以此當作藉口,把頭靠在忠的肩膀上磨蹭撒嬌,突然的肢體接觸似乎讓忠嚇了一跳,他重心不穩晃了晃身體,愛之介卻順勢假裝不受控地傾倒,最後變成仰躺,頭枕在忠的大腿上。
『忠要給我什麼生日禮物?』
忠輕輕扶著他,愛之介沐浴在蘊含無盡溫柔的視線下安穩地閉上了眼睛。
『愛之介先生,我──』
那時候忠說了什麼?那時候,忠真的有說了什麼嗎?忠從小就以「SAMA」稱呼他,以至於愛之介難以區分回憶裡忠說的某句話究竟是小時候說的還是當他們不再年幼之後說的,是真實的童言,還是配合主人的虛與委蛇,最後終於連虛實也混淆不清。
「神道先生。」
「叫我愛之介吧,很不巧今天這裡聚集了很多個神道,就讓我確定妳是在叫我吧。」
「是的,愛之介先生!」
從女人珊瑚色的豐唇中溢出的明快的呼喚聲像珍珠在銀盤中滾動。
愛之介聽到滑輪在水泥面上反覆滾動的聲音,他不禁加快了腳步。
『忠!忠!忠!』
『是的,我在這裡,愛之介少爺。』
忠躍上泳池邊緣,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圓弧。愛之介當然知道忠在這裡,所以他才急切地呼喚他。
愛之介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和忠一起潛水般踩著滑板往下衝到泳池底部,然後順著風Pumping。愛之介看著搖擺蛇行的忠,驀然想到了人魚的故事。
愛之介帶領著女人出了船艙,在耀眼的日光下走到船尾延伸出去的甲板區域,就像站上舞台一般小心翼翼卻又動作浮誇,仿魚尾裙襬下的高跟鞋踩在中空的甲板上發出難以忽視的令人感到不安的叩地聲,於是愛之介收緊了牽著她的手,同時露出微笑,高貴鴿血般的鮮紅眼光強大而不容置疑,他沒有開口,但女人知道什麼也不用擔心,因為有他在。女人被逗笑了,珍珠持續滾動。
選舉期間,愛之介幾乎走遍了沖繩每個地方,當然他也去看了抱著孩子的美人魚像,因為時間有限,沒能浮潛,甚至連脫下鞋子感受烈陽下的白沙有多燙腳也無法實現。
地方觀光促進協會的成員熱烈地講述著沖繩的人魚傳說,那是關於善惡果報的道德故事:漁夫抓到了人魚,如果放走她,她會警示關於大海嘯的預言,如果吃掉她,她的族人會引起大海嘯毀滅一切。
至於這尊抱著孩子的美人魚像,訴說的故事則是輕易放走珍貴人魚的年輕漁夫反受村民苛責,失去了歸屬,於是人魚帶著漁夫去到自己的國度,建立了屬於他們的幸福家庭。
『這麼說,這個版本沒有大海嘯呢。』愛之介輕鬆地打趣。
『既然是傳說故事,還是充滿希望而且有個快樂結局才好,大家也比較喜歡這種嘛。』協會成員大手拍打著觀光客最愛照相留念的人魚像尾鰭的部分,豪爽地哈哈大笑。
「妳看,有海豚群。聽說人魚的歌聲會吸引魚群,但現在人魚很安靜,所以應該是牠們主動來想要讓人魚回家吧,妳覺得呢?哦,看不到麼?沒關係,來,失禮了,讓我們靠近一點,對,就在那個方向,跳出水面劃著圓弧的黑色影子,那就是被稱為海中精靈的海豚。」
愛之介輕柔地摟著女人的肩膀,視線越過那綣曲如浪的蜜色捲髮,看到忠站得直挺挺的,手拿著細長的酒瓶侍候在三位姨母和女方家長圍坐著的圓桌旁。
『忠好像人魚哦。』
『咦?』
『只要我一叫你的名字,就會出現,就跟和漁夫交換誓約的人魚一樣啊。』
『漁夫?誓約?很抱歉,我聽不太懂……』
『啊?忠沒讀過人魚的故事麼?』
『呃,我知道人魚公主,但內容好像跟您說的不一樣。』
『人魚公主?被漁夫抓住的確實是人魚公主啊。』
『不是,是人魚公主愛上王子的故事。』
『啊,我知道了,故事結尾是從此以後王子跟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對不對?』
『也不是……人魚公主最後化成泡沫消失了。』
『咦!?為什麼!那王子呢?王子不喜歡人魚公主麼?』
『呃,這要怎麼說才好呢……』
不曾為別人說過故事的忠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開始,愛之介卻很急,他說不然我們現在就去把書帶過來,忠困窘地說那是他很小的時候看的,不知道書放到哪了,說不定已經被丟掉了,愛之介不放棄,他說那我會把兩本都帶來。
愛之介放下滑板,衝回宅邸,抓著負責照顧他起居的女僕說他要上次讀的《The Fisherman and His Soul》和另一本關於人魚公主的書,女僕就真的幫他準備好了,前者是有原文對照的精裝書,後者則是看起來被翻過很多遍的線裝書,尺寸還比一般書籍小了不少,但從封面到插圖都色彩豔麗繽紛,愛之介還碎念了一句為什麼他沒看過。
他回到泳池邊,和忠交換看著。
確實是截然不同的故事,但在愛之介眼中都是同樣為了追尋愛而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的迷人故事。
漁夫為了獲得人魚的愛而切割了自己的靈魂,卻又因為迷失的靈魂而與人魚訣別,再次看到愛人已剩下冰冷的肉體,於是他抱著她被波濤吞噬反而甘之如飴。而人魚公主為了獲得王子的愛,獻上美妙的聲音換取人類的雙腿,她忍受疼痛上了岸,卻因無法表達愛意而解不開王子的誤會,沒有人能告訴王子在暴風雨的夜晚拯救他免於淹溺的是誰,王子對著錯誤的對象允諾真愛,人魚公主握著能解放自己的短劍,但下不了手為了私欲掠奪王子的心,只能在天亮的時候帶著無悔的愛情化作泡沫。
「還是看不到麼?真可惜。妳知道麼?人魚在陸地上流的眼淚會變成珍珠,我一直很想親眼看看。」
女人的洋裝是平口露肩式的,愛之介就這樣維持溫柔抱著女人裸露的肩頭的姿勢,又帶著她往船緣的方向靠,直到衣襬穿過防墜的白柵縫隙,被風吹得凌空飛起。
什麼時候開始忠的視線變得比自己還要低了?他總是站在斜後方,低頭看著手中的資料或像休眠待命中的機器人一般眼瞼低垂。
愛之介喜歡當他叫忠的時候,他沒有明顯地仰起頭,只有眼睛往上看過來的瞬間。短密的睫毛底下一雙薄綠色的眼睛像因浮游藻類染色的淺海,他可以聽見溫柔的潮音,在沙灘上翻捲著雪一般的白浪。
有一次他受邀參訪緊鄰海邊的觀光漁市,從充滿魚腥味的室內心不在焉地往觀景窗外看去,他看到忠站在堤防上,面對著海,海風撥亂了他的短髮和西裝外套的下襬,像隨時會被吹飛,卻也像是將被攫往海的方向,甚至不會在沙灘上留下任何足跡。
你眷戀那個地方麼?在那裡有無限的空間可以盡情伸展肢體恣意遨遊,有地平線以外的自由,沒有命令,沒有束縛。愛之介握緊手上無形但會延伸到天涯海角的牽引繩,彼端是繫在忠頸部的項圈,項圈在上面留下紅色的痕跡,掩蓋住了他曾經賴以呼吸的鰓口。
又是曾幾何時開始的?愛之介會毫無預警地要求忠上他的床,每次忠都做好了準備,配合他,滿足他,過分、無怨、無悔而超出倫理常識的獻身,確實就是隻狗,一開始他帶著貶意這樣叫他、嘲諷他,最後卻變成了一種約定。反正待在他身邊的忠確實不是人,他是人魚,是活在幻想中的生物。
滿月會在水面上開啟通往人魚王國的道路,但忠永遠回不去,在抽乾了的泳池裡猶如被無情索求的貪婪漁夫囚禁。他是不是後悔在那個滿月的夜晚救了自己?年幼的自己抱著雙膝,躲在世界的角落任憑淚水累積成海,化成一股股向岸推進的波濤蠶食他的生命。
進入忠的時候,他總是咬緊牙關、額冒冷汗,彷彿承受著巨大的苦痛。那行為確實伴隨著肉體上的負擔,剛開始不習慣的時候,還可能造成傷口,最初愛之介有意圖地想要他因難耐折磨而求饒,當然忠不曾有過類似的行為,他除了接受以外,只有贖罪般的隱忍。
愛之介興許忠可以從那份撕裂身體的疼痛中確認到愛情,但那也只是他單方面的臆測。
他怎麼會忘記了?忠從來都和他不一樣。
不管是因為練習滑板跌破的膝蓋,還是手臂內側被愛的瘀痕,他為他處理傷口,小心翼翼地,一邊眉眼糾結露出苦澀的表情,彷彿痛的是他。愛之介不可思議地看著那樣的忠。傷口因為敷藥而溫熱發燙,緩和了痛楚,取而代之的是無以名狀的舒適與安逸。
『忠也有哪裡受傷了麼?看起來比我還要痛的樣子。』
『沒有,如果有,那就是…這裡吧……我覺得很心痛,因為我既無法阻止您受傷,也無法為您分擔或減去疼痛。』
『可以啊,忠有人魚的魔法嘛!只要被你這樣碰,我就不覺得痛了。啊,你不相信我對吧?明明我說的都是真的。』
『那麼,您也一定有魔法,因為看著您的笑容,我也不會再覺得痛了。』
船尾浪花近在腳邊,加上轟隆作響的引擎聲,愛之介說的話幾乎進不到女人的耳裡,為了聽清楚一點,女人傾身湊近了一些,卻被愛之介柔柔地推開了。
「小心,萬一掉下去,失去的可能就不只是一個人的靈魂。」
愛上人魚的漁夫不可能放走人魚,愛上王子的人魚不可能招來海嘯,結局終究漁夫將丟下屬於自己的人的靈魂,而人魚將化作泡沫。
女人最後看到愛之介雙眼瞇成線,露出冶魅的微笑。船雖然緩速但仍不斷前進,所以落水的聲音相較之下如此悄然無息,但女人裂帛般的尖叫還是確實引起了船艙內其他乘客的注意。
忠看見甲板上只剩下一個女人,他馬上丟掉了手中的酒瓶全力跑了起來,他聽不見玻璃碎裂跟神道家三姊妹的驚呼聲,風壓讓一切都像靜止了一般凝固成不斷往後退去的背景,他從船頭處一躍而下,以潛跳的姿勢切開海面,海水迅速浸透他的深色西裝,拖著他的身體往下沉。
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讓泳池積了一點水,雖然只有一點點,赤腳踩上去大概只勉強能淹沒腳背的程度,但這樣就沒辦法滑板了。即使如此,愛之介還是來找忠,他們坐在泳池邊緣,看著泳池底部漫天無際地閒聊。愛之介是個活潑開朗的孩子,而且很聰明,知道很多年紀比較大的忠都不知道的事,忠很喜歡聽他說話。
『忠你知道麼?為什麼這個泳池會空著不用。』
『我不知道,只是我發現的時候就沒有水了。』
『我也是,有印象的時候就沒水了…但是那邊,就是我畫愛心的地方啊,那邊有裂縫。』
『裂縫?』
『對,很小的裂縫,但應該就是因為有裂縫,所以再怎麼樣水都會流光的吧。』
『是喔……我都沒注意到。』
『因為真的很小!』
『您眼睛真好。』
『然後啊,我在想辦法偷偷的把裂縫愈弄愈大。』
『咦!?』
『到時候雨下再大也不會積水了,一放晴我們就可以玩滑板啦!』
『真不愧是愛之介少爺。』
愛之介一被誇,便興奮地搖晃著雙腳,露齒笑得天真浪漫。
『到時候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一定要告訴我。』
『忠也要幫我麼?』
『當然,我也希望能多增加一些跟您玩滑板的機會。』
『嘿嘿!那就這麼說定了哦!』
愛之介拉起他的手,勾勾小指頭。
沒有愛之介他一定什麼也做不到,因為他很少想要主動做些什麼,泳池積水了不能滑板,那就去幫父親工作也好,忠並不覺得遺憾,但只要與愛之介有了約定,他就有了動力,也有了一定什麼都做得到的自信。
忠很快適應了海水的酸刺感,他努力睜大眼睛,在一片靛藍裡看到了不斷往下緩緩墜落、在折射進來的日光下散發銀鱗般光澤的白色身影。
忠在幫愛之介穿好衣服後,又拿出西裝清潔棒把他碰過的地方都重新清理一遍。
象牙白的西裝外套和長褲格外凸顯愛之介得天獨厚加上後天努力下的男性肢體美,被充分撐開的肩線與胸到腰側的縫線,以及遮不住的腿部肌肉線條。那個男孩長這麼大了。忠唐突地感到勾起寂寞情緒的感慨,明明這副身體他並不陌生。
那甚至只是上個禮拜的事而已。性事後,他幫裸體的愛之介披上睡袍。愛之介似乎很累,睜不開眼,鬆懈地舒展著發洩過後徹底放鬆的身體。
忠有話想要說,但看到這樣的愛之介他說不出口,連出聲叫他都感到忌憚。他伸手輕輕撥開擋在他臉上的前髮,愛之介的眼瞼顫了顫,但沒有睜開眼,只是抬起手來抓住了忠的手腕,然後放到自己胸前。
『睡吧。』愛之介命令道。
但那天忠躺在愛之介身邊,一夜未眠。再過一天,愛之介就要和本家決定好的對象見面,在愛之介不知道的時候,甚至已經粗略計畫了訂婚與結婚的日程,連忠也是今天才接到吩咐,愛之介的姨母們應該是故意的,她們看著愛之介平步青雲的成功,反而恐懼掌控這個孩子不再同以往那樣看上去很容易。
而一直待在愛之介身邊,可以說是離他最近的自己,卻什麼也做不到。他甚至不敢確認愛之介的心意。
忠想像著愛之介和適合的對象結合,組織家庭,牽著自己孩子的手,那孩子笑起來應該會跟父親很像,有著可愛的小虎牙。
他眨著痠澀的眼睛,愛之介身上的白色西裝有點太耀眼了。
『如何?』
『英俊挺拔無人能敵,您或許會搶了小姐的風采也說不定。』
『你這麼覺得麼?』
『……』
『你就是這麼想的麼?』
忠奮力游過去,撞破層層疊疊的水牆,全身被泡沫纏繞,總算接住了不知道要繼續往下沉到哪裡的愛之介。愛之介閉著眼睛,竟然毫無掙扎意思,忠心亂如麻,胸腔的窒塞感絕對不只是因為憋氣的關係。
他單手摟抱愛之介的身體,單手拚命地划向光照進來的地方,因為海的引力失去意識的愛之介像錨一樣沉,才開始上浮沒有多少距離,手腳已經開始發麻。
忠很習慣安靜地等待愛之介的命令,直到最近他才意識到這種行為很狡猾。在愛之介給了他關於一生的約定後,忠才恍然自己以前被動得像只知道撒嬌乞食的寵物狗。什麼都沒做,就想要一直待在這個人身邊,也想得太美了。所以他比以前更積極地回應愛之介的各種要求,甚至會主動找事來做。
那次愛之介比平常還要難叫醒,忠乾脆就在床上替他更衣,從襯衣到襪子仔仔細細地,直到頭髮都梳好了,愛之介才幽幽地說:『誰教你做到這種地步了,好像我還是個需要女僕幫忙不然連襯衫都不會自己脫的的三歲小孩。』
『抱歉,想著如果您可以趁這段時間稍微閉著眼睛休息一下也好。』
『呵,傻狗,被你上下其手我哪裡休息得了?』
『我…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我當然知道。』
忠不可能說得出口,他確實難以改變看待愛之介的方式。他始終覺得自己應該要盡全力保護這個堅強又脆弱的男孩,他是他的小主人,或許還像個沒有血緣關係但很親近自己的弟弟,然後是這個世界上最喜歡也最重要的人。
水面好像很近,卻又好像永遠到不了。忠感到絕望,但手腳卻仍如不知疲憊的機械般不停划動。總算他看到水面有紅色的東西漂浮著,那是救生圈,一定是船員出動了救生艇。
大家需要您。在重新燃起希望的瞬間,忠的氣卻快憋不住了,眼前出現沸水般的泡沫,是自己吐出來的,衝破水面的瞬間來得很突然,忠甚至忘記可以補充氧氣了,他漲紅著臉,眼睛充斥血絲,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愛之介拖到救生圈上,立刻有股力量牽引著救生圈。
「快點!」「拉起來、拉起來!」「小心!一個一個慢慢拉!」「救護車到了麼?」「要來了,得趕快回岸邊!」救生艇上有四、五個船員,分工合力將落水的兩人拉上小艇。
全身離水後,忠才開始胡亂喘著氣。他跪在愛之介身側,凝視著闔眼而面色慘白的主人,他感覺就像還處在深海裡一樣無法呼吸,耳鳴不止。
我需要您。忠扶起愛之介的下顎,為了愛之介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呼進那微張的口腔裡,然後雙手交疊擠壓愛之介的胸口。
愛之介的嘴唇冰涼得令他心痛而暈眩。
忠不喜歡接吻,或者更正確而言是難以承受。愛之介的吻總是令他遊走在窒息邊緣,心悸得喘不過氣。或許就像溺水,儘管他不曾經驗過。愛之介會壓上來,那沉重的感覺不是來自於他的重量,而是被無限收斂的距離,然後用他厚實的嘴唇堵住自己的,身體本能地渴望足夠的氧氣,那種衝動幾乎令他想要胡亂揮舞雙手掙扎。
確實就像淹溺。而愛之介就像要監視他一樣,在應該會失焦的近距離下仍睜著眼睛專注地注視著自己。
他無法回視主人那般殷紅明豔的瞳孔,美得懾人,像薔薇底下滿布荊棘,但若他就這樣閉起眼睛來,又顯得姑息僥倖而可鄙。
第一次他仔細看它們的時候,是被淚水融化過的樣子。雖然覺得可憐的心情佔上風,但那確實讓他覺得很漂亮,很動人,反射銀白月光造就出獨特絢麗的夢幻光彩。但後來他發現自己更喜歡看它們被很好地珍藏在笑容裡面的瞬間。
眼睛是靈魂之窗,所以他漸漸無法直視它們。
他除了陪伴之外什麼也做不到,從小時候開始就是如此,甚至他逼迫愛之介做了不該做的決定,為了滑板與父親交惡,為了滑板而抱著自己好不容易積累的成就走在岌岌可危的鋼索上……如今這種倒錯的親密關係又該是為了什麼?一時的迷戀,一時的衝動,一時的欲望出口……他在為誰找藉口?
一切都是為了愛之介先生。他自溺地這麼想,拋棄不了這份私欲,所以他還沒能在晨曦中成為泡沫與滿月的影子一同消散。
愛之介睜不開眼睛,他昏昏欲睡,渾身慵懶無力不想動。
有什麼東西打在額上、頰上還有嘴唇上,有著滑潤冰涼的觸感,順著臉龐滾到地上發出玲瓏清脆的聲音。愛之介知道那是忠的眼淚,沒有任何理由地如此相信。
他下意識伸出手,試圖摸索忠的臉。他想接住它們,好好藏起來,不要讓外人有機會目睹進而妄想佔有。那是屬於他的。
忠回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地、但卻顫抖不已而顯得極脆弱地。
「愛之介先生。」
『你是為了我上岸的人魚。』
『不,愛之介少爺,那是童話故事,不是真的。』
『但忠是真的。』
『為了待在您身邊,我確實願意付出一切。』
『答應我不要變成泡沫。』
『愛之介先生,想睡的話就睡吧。』
『沒關係,我也不會讓你握那把匕首,因為我不可能忘記你,所以就算你說不出口也沒關係。』
『愛之介少爺。』
『我會去交換魚尾巴,我會付出一切,不管那是靈魂,還是一切的一切。』
『愛之介先生。』
『然後跟你在深海裡生活。』
愛之介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鑲著瑩白日光燈的單調天花板,遲鈍但確實恢復功能的感官讓他聞到了醫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他試著轉動頭部,卻因為頭暈腦脹的不適感而作罷,但他用視線餘光瞥到了忠就近在身邊。
忠坐在病床旁邊的折疊椅上,雙手環胸靠著椅背睡著了,兩隻眼睛眼袋浮腫外還有很深的黑眼圈。
「忠。」
自己的聲音沙啞、微弱而不可靠,他甚至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有張開嘴巴,但忠的眼瞼應聲輕顫,那雙綠瞳慢慢地睜圓,然後又慢慢地瞇細。
「──…」忠傾身,椅子匡噹一聲傾斜倒下,他雙膝跪到地上,無力地趴倒在床沿,彷彿擱淺,兩片蒼白的薄唇微啟,應該在叫愛之介的名字,但卻沒有成功發出任何音節。
愛之介抬起手,肌肉無力到痙攣的指尖總算碰觸到忠濕透了的臉頰。他用拇指輕抹去那眼角不斷溢出的像海水一樣鹹苦卻無比溫暖的忠的眼淚,然後咧嘴、喜悅而滿足地笑了。
完。
後記:
後來發生的事↘
1)對方被跳海的愛之介嚇到了主動解除婚約但還是會出現下一個未婚妻
2)愛之介照樣跟對方結婚但照樣和忠做愛過日子
3)和忠私奔到離島隱姓埋名養珍珠過活
4)和忠一起公開出櫃,神道議員支持所有因愛而結合的家庭,SNS掀起一波#我愛故我在的各種告白出櫃甚至結婚登記成伴侶又領養小孩的熱潮~super happy end~
很顯然俺支持第四種(爆)
然後雖然沒辦法在文內明說,但其實愛之介早就知道本家在幫他安排未婚妻,就~又是一次試探(說明乙)
而且這個初衷其實是我想看菊池忠大哭特哭(?)
不是被淦哭那種生理性淚水而是發自內心難過甚至痛苦哭泣
因為菊池忠的眼淚是珍珠(?????
俺又覺得俺本來想講很多事情但今天看到日本太太各種BD開箱文我……
除了愛忠結婚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今天也是很想用愛忠洗版的一天
感謝看到這裡的您
神道愛之介x菊池忠
人魚公主梗>_>
12話一生狗後
離岸的汽笛聲只為了烘托氣氛而響徹海岸,但從還在岸上時便只熱衷於相互談笑的乘客們沒有人注意到,那人工音律彷彿深海巨獸的孑然低鳴。
愛之介上船後脫掉了外套,一身純白的襯衫與珍珠白的背心與西裝褲,在他順著座位順序敬了一輪酒的時候,不分男女老少都投以或著迷或欣羨的眼光,乾淨無瑕的裝束正如同他的笑容一樣完美得缺乏真實感,當他向穿著天藍色魚尾長洋裝的年輕女性伸出邀請的手,那微微彎腰屈膝的紳士儀態,毫無疑問就是童話中的王子與他命定的公主。
柔荑纖手輕搭在手心,女人露出亦驚亦喜的甜美笑容。她是愛之介暫定的未婚妻,今天這場遊艇宴席,便是為了透過雙方家族的磋商讓暫定成為正式文書登記成案。接下來將被談及的所有給付與作為報償的東西,對這兩個即將結合的當事人而言,除了他們自己本身之外沒有任何關連與意義。
『真的沒關係麼?這個時候您偷跑出來……』
『當然啊,反正跟我沒有關係,而且我早就吃飽了。』
愛之介倔強地拉著因為擔憂而顯得遲鈍不情願的忠在廢棄泳池邊緣坐下。月光皎潔,星耀滿空,愛之介抬頭望靛藍色的夜幕,順便大大伸展了四肢,才剛量身訂做的西裝式小禮服實際穿上卻覺得太緊了很難受,他還不知道那是自己每分每秒都在成長的關係。
愛之介的手腕和腳踝裸露出來,微涼的晚風吹得癢癢的,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本能地往忠身上靠攏。
但忠一直看著宅邸的方向。從這個角度看不到宴客廳那巨型水晶吊燈的燈光,但愛之介知道忠在擔心萬一被發現少爺不見了,大人該會多麼驚慌。但是,忠你錯了。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的,他在或不在,他為了什麼去哪裡,都不會有人在意的。
『只有你這麼在乎,真是想太多了。我今天好不容易能來見你了,你就沒有別的話要說麼?』
『……祝您生日快樂。』
『忠,謝謝你!』
明明今天已經聽了無數次的生日快樂,但愛之介卻有種出生以來第一次被祝福的錯覺。他忍不住說我睏了,以此當作藉口,把頭靠在忠的肩膀上磨蹭撒嬌,突然的肢體接觸似乎讓忠嚇了一跳,他重心不穩晃了晃身體,愛之介卻順勢假裝不受控地傾倒,最後變成仰躺,頭枕在忠的大腿上。
『忠要給我什麼生日禮物?』
忠輕輕扶著他,愛之介沐浴在蘊含無盡溫柔的視線下安穩地閉上了眼睛。
『愛之介先生,我──』
那時候忠說了什麼?那時候,忠真的有說了什麼嗎?忠從小就以「SAMA」稱呼他,以至於愛之介難以區分回憶裡忠說的某句話究竟是小時候說的還是當他們不再年幼之後說的,是真實的童言,還是配合主人的虛與委蛇,最後終於連虛實也混淆不清。
「神道先生。」
「叫我愛之介吧,很不巧今天這裡聚集了很多個神道,就讓我確定妳是在叫我吧。」
「是的,愛之介先生!」
從女人珊瑚色的豐唇中溢出的明快的呼喚聲像珍珠在銀盤中滾動。
愛之介聽到滑輪在水泥面上反覆滾動的聲音,他不禁加快了腳步。
『忠!忠!忠!』
『是的,我在這裡,愛之介少爺。』
忠躍上泳池邊緣,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圓弧。愛之介當然知道忠在這裡,所以他才急切地呼喚他。
愛之介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和忠一起潛水般踩著滑板往下衝到泳池底部,然後順著風Pumping。愛之介看著搖擺蛇行的忠,驀然想到了人魚的故事。
愛之介帶領著女人出了船艙,在耀眼的日光下走到船尾延伸出去的甲板區域,就像站上舞台一般小心翼翼卻又動作浮誇,仿魚尾裙襬下的高跟鞋踩在中空的甲板上發出難以忽視的令人感到不安的叩地聲,於是愛之介收緊了牽著她的手,同時露出微笑,高貴鴿血般的鮮紅眼光強大而不容置疑,他沒有開口,但女人知道什麼也不用擔心,因為有他在。女人被逗笑了,珍珠持續滾動。
選舉期間,愛之介幾乎走遍了沖繩每個地方,當然他也去看了抱著孩子的美人魚像,因為時間有限,沒能浮潛,甚至連脫下鞋子感受烈陽下的白沙有多燙腳也無法實現。
地方觀光促進協會的成員熱烈地講述著沖繩的人魚傳說,那是關於善惡果報的道德故事:漁夫抓到了人魚,如果放走她,她會警示關於大海嘯的預言,如果吃掉她,她的族人會引起大海嘯毀滅一切。
至於這尊抱著孩子的美人魚像,訴說的故事則是輕易放走珍貴人魚的年輕漁夫反受村民苛責,失去了歸屬,於是人魚帶著漁夫去到自己的國度,建立了屬於他們的幸福家庭。
『這麼說,這個版本沒有大海嘯呢。』愛之介輕鬆地打趣。
『既然是傳說故事,還是充滿希望而且有個快樂結局才好,大家也比較喜歡這種嘛。』協會成員大手拍打著觀光客最愛照相留念的人魚像尾鰭的部分,豪爽地哈哈大笑。
「妳看,有海豚群。聽說人魚的歌聲會吸引魚群,但現在人魚很安靜,所以應該是牠們主動來想要讓人魚回家吧,妳覺得呢?哦,看不到麼?沒關係,來,失禮了,讓我們靠近一點,對,就在那個方向,跳出水面劃著圓弧的黑色影子,那就是被稱為海中精靈的海豚。」
愛之介輕柔地摟著女人的肩膀,視線越過那綣曲如浪的蜜色捲髮,看到忠站得直挺挺的,手拿著細長的酒瓶侍候在三位姨母和女方家長圍坐著的圓桌旁。
『忠好像人魚哦。』
『咦?』
『只要我一叫你的名字,就會出現,就跟和漁夫交換誓約的人魚一樣啊。』
『漁夫?誓約?很抱歉,我聽不太懂……』
『啊?忠沒讀過人魚的故事麼?』
『呃,我知道人魚公主,但內容好像跟您說的不一樣。』
『人魚公主?被漁夫抓住的確實是人魚公主啊。』
『不是,是人魚公主愛上王子的故事。』
『啊,我知道了,故事結尾是從此以後王子跟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對不對?』
『也不是……人魚公主最後化成泡沫消失了。』
『咦!?為什麼!那王子呢?王子不喜歡人魚公主麼?』
『呃,這要怎麼說才好呢……』
不曾為別人說過故事的忠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開始,愛之介卻很急,他說不然我們現在就去把書帶過來,忠困窘地說那是他很小的時候看的,不知道書放到哪了,說不定已經被丟掉了,愛之介不放棄,他說那我會把兩本都帶來。
愛之介放下滑板,衝回宅邸,抓著負責照顧他起居的女僕說他要上次讀的《The Fisherman and His Soul》和另一本關於人魚公主的書,女僕就真的幫他準備好了,前者是有原文對照的精裝書,後者則是看起來被翻過很多遍的線裝書,尺寸還比一般書籍小了不少,但從封面到插圖都色彩豔麗繽紛,愛之介還碎念了一句為什麼他沒看過。
他回到泳池邊,和忠交換看著。
確實是截然不同的故事,但在愛之介眼中都是同樣為了追尋愛而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的迷人故事。
漁夫為了獲得人魚的愛而切割了自己的靈魂,卻又因為迷失的靈魂而與人魚訣別,再次看到愛人已剩下冰冷的肉體,於是他抱著她被波濤吞噬反而甘之如飴。而人魚公主為了獲得王子的愛,獻上美妙的聲音換取人類的雙腿,她忍受疼痛上了岸,卻因無法表達愛意而解不開王子的誤會,沒有人能告訴王子在暴風雨的夜晚拯救他免於淹溺的是誰,王子對著錯誤的對象允諾真愛,人魚公主握著能解放自己的短劍,但下不了手為了私欲掠奪王子的心,只能在天亮的時候帶著無悔的愛情化作泡沫。
「還是看不到麼?真可惜。妳知道麼?人魚在陸地上流的眼淚會變成珍珠,我一直很想親眼看看。」
女人的洋裝是平口露肩式的,愛之介就這樣維持溫柔抱著女人裸露的肩頭的姿勢,又帶著她往船緣的方向靠,直到衣襬穿過防墜的白柵縫隙,被風吹得凌空飛起。
什麼時候開始忠的視線變得比自己還要低了?他總是站在斜後方,低頭看著手中的資料或像休眠待命中的機器人一般眼瞼低垂。
愛之介喜歡當他叫忠的時候,他沒有明顯地仰起頭,只有眼睛往上看過來的瞬間。短密的睫毛底下一雙薄綠色的眼睛像因浮游藻類染色的淺海,他可以聽見溫柔的潮音,在沙灘上翻捲著雪一般的白浪。
有一次他受邀參訪緊鄰海邊的觀光漁市,從充滿魚腥味的室內心不在焉地往觀景窗外看去,他看到忠站在堤防上,面對著海,海風撥亂了他的短髮和西裝外套的下襬,像隨時會被吹飛,卻也像是將被攫往海的方向,甚至不會在沙灘上留下任何足跡。
你眷戀那個地方麼?在那裡有無限的空間可以盡情伸展肢體恣意遨遊,有地平線以外的自由,沒有命令,沒有束縛。愛之介握緊手上無形但會延伸到天涯海角的牽引繩,彼端是繫在忠頸部的項圈,項圈在上面留下紅色的痕跡,掩蓋住了他曾經賴以呼吸的鰓口。
又是曾幾何時開始的?愛之介會毫無預警地要求忠上他的床,每次忠都做好了準備,配合他,滿足他,過分、無怨、無悔而超出倫理常識的獻身,確實就是隻狗,一開始他帶著貶意這樣叫他、嘲諷他,最後卻變成了一種約定。反正待在他身邊的忠確實不是人,他是人魚,是活在幻想中的生物。
滿月會在水面上開啟通往人魚王國的道路,但忠永遠回不去,在抽乾了的泳池裡猶如被無情索求的貪婪漁夫囚禁。他是不是後悔在那個滿月的夜晚救了自己?年幼的自己抱著雙膝,躲在世界的角落任憑淚水累積成海,化成一股股向岸推進的波濤蠶食他的生命。
進入忠的時候,他總是咬緊牙關、額冒冷汗,彷彿承受著巨大的苦痛。那行為確實伴隨著肉體上的負擔,剛開始不習慣的時候,還可能造成傷口,最初愛之介有意圖地想要他因難耐折磨而求饒,當然忠不曾有過類似的行為,他除了接受以外,只有贖罪般的隱忍。
愛之介興許忠可以從那份撕裂身體的疼痛中確認到愛情,但那也只是他單方面的臆測。
他怎麼會忘記了?忠從來都和他不一樣。
不管是因為練習滑板跌破的膝蓋,還是手臂內側被愛的瘀痕,他為他處理傷口,小心翼翼地,一邊眉眼糾結露出苦澀的表情,彷彿痛的是他。愛之介不可思議地看著那樣的忠。傷口因為敷藥而溫熱發燙,緩和了痛楚,取而代之的是無以名狀的舒適與安逸。
『忠也有哪裡受傷了麼?看起來比我還要痛的樣子。』
『沒有,如果有,那就是…這裡吧……我覺得很心痛,因為我既無法阻止您受傷,也無法為您分擔或減去疼痛。』
『可以啊,忠有人魚的魔法嘛!只要被你這樣碰,我就不覺得痛了。啊,你不相信我對吧?明明我說的都是真的。』
『那麼,您也一定有魔法,因為看著您的笑容,我也不會再覺得痛了。』
船尾浪花近在腳邊,加上轟隆作響的引擎聲,愛之介說的話幾乎進不到女人的耳裡,為了聽清楚一點,女人傾身湊近了一些,卻被愛之介柔柔地推開了。
「小心,萬一掉下去,失去的可能就不只是一個人的靈魂。」
愛上人魚的漁夫不可能放走人魚,愛上王子的人魚不可能招來海嘯,結局終究漁夫將丟下屬於自己的人的靈魂,而人魚將化作泡沫。
女人最後看到愛之介雙眼瞇成線,露出冶魅的微笑。船雖然緩速但仍不斷前進,所以落水的聲音相較之下如此悄然無息,但女人裂帛般的尖叫還是確實引起了船艙內其他乘客的注意。
忠看見甲板上只剩下一個女人,他馬上丟掉了手中的酒瓶全力跑了起來,他聽不見玻璃碎裂跟神道家三姊妹的驚呼聲,風壓讓一切都像靜止了一般凝固成不斷往後退去的背景,他從船頭處一躍而下,以潛跳的姿勢切開海面,海水迅速浸透他的深色西裝,拖著他的身體往下沉。
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讓泳池積了一點水,雖然只有一點點,赤腳踩上去大概只勉強能淹沒腳背的程度,但這樣就沒辦法滑板了。即使如此,愛之介還是來找忠,他們坐在泳池邊緣,看著泳池底部漫天無際地閒聊。愛之介是個活潑開朗的孩子,而且很聰明,知道很多年紀比較大的忠都不知道的事,忠很喜歡聽他說話。
『忠你知道麼?為什麼這個泳池會空著不用。』
『我不知道,只是我發現的時候就沒有水了。』
『我也是,有印象的時候就沒水了…但是那邊,就是我畫愛心的地方啊,那邊有裂縫。』
『裂縫?』
『對,很小的裂縫,但應該就是因為有裂縫,所以再怎麼樣水都會流光的吧。』
『是喔……我都沒注意到。』
『因為真的很小!』
『您眼睛真好。』
『然後啊,我在想辦法偷偷的把裂縫愈弄愈大。』
『咦!?』
『到時候雨下再大也不會積水了,一放晴我們就可以玩滑板啦!』
『真不愧是愛之介少爺。』
愛之介一被誇,便興奮地搖晃著雙腳,露齒笑得天真浪漫。
『到時候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一定要告訴我。』
『忠也要幫我麼?』
『當然,我也希望能多增加一些跟您玩滑板的機會。』
『嘿嘿!那就這麼說定了哦!』
愛之介拉起他的手,勾勾小指頭。
沒有愛之介他一定什麼也做不到,因為他很少想要主動做些什麼,泳池積水了不能滑板,那就去幫父親工作也好,忠並不覺得遺憾,但只要與愛之介有了約定,他就有了動力,也有了一定什麼都做得到的自信。
忠很快適應了海水的酸刺感,他努力睜大眼睛,在一片靛藍裡看到了不斷往下緩緩墜落、在折射進來的日光下散發銀鱗般光澤的白色身影。
忠在幫愛之介穿好衣服後,又拿出西裝清潔棒把他碰過的地方都重新清理一遍。
象牙白的西裝外套和長褲格外凸顯愛之介得天獨厚加上後天努力下的男性肢體美,被充分撐開的肩線與胸到腰側的縫線,以及遮不住的腿部肌肉線條。那個男孩長這麼大了。忠唐突地感到勾起寂寞情緒的感慨,明明這副身體他並不陌生。
那甚至只是上個禮拜的事而已。性事後,他幫裸體的愛之介披上睡袍。愛之介似乎很累,睜不開眼,鬆懈地舒展著發洩過後徹底放鬆的身體。
忠有話想要說,但看到這樣的愛之介他說不出口,連出聲叫他都感到忌憚。他伸手輕輕撥開擋在他臉上的前髮,愛之介的眼瞼顫了顫,但沒有睜開眼,只是抬起手來抓住了忠的手腕,然後放到自己胸前。
『睡吧。』愛之介命令道。
但那天忠躺在愛之介身邊,一夜未眠。再過一天,愛之介就要和本家決定好的對象見面,在愛之介不知道的時候,甚至已經粗略計畫了訂婚與結婚的日程,連忠也是今天才接到吩咐,愛之介的姨母們應該是故意的,她們看著愛之介平步青雲的成功,反而恐懼掌控這個孩子不再同以往那樣看上去很容易。
而一直待在愛之介身邊,可以說是離他最近的自己,卻什麼也做不到。他甚至不敢確認愛之介的心意。
忠想像著愛之介和適合的對象結合,組織家庭,牽著自己孩子的手,那孩子笑起來應該會跟父親很像,有著可愛的小虎牙。
他眨著痠澀的眼睛,愛之介身上的白色西裝有點太耀眼了。
『如何?』
『英俊挺拔無人能敵,您或許會搶了小姐的風采也說不定。』
『你這麼覺得麼?』
『……』
『你就是這麼想的麼?』
忠奮力游過去,撞破層層疊疊的水牆,全身被泡沫纏繞,總算接住了不知道要繼續往下沉到哪裡的愛之介。愛之介閉著眼睛,竟然毫無掙扎意思,忠心亂如麻,胸腔的窒塞感絕對不只是因為憋氣的關係。
他單手摟抱愛之介的身體,單手拚命地划向光照進來的地方,因為海的引力失去意識的愛之介像錨一樣沉,才開始上浮沒有多少距離,手腳已經開始發麻。
忠很習慣安靜地等待愛之介的命令,直到最近他才意識到這種行為很狡猾。在愛之介給了他關於一生的約定後,忠才恍然自己以前被動得像只知道撒嬌乞食的寵物狗。什麼都沒做,就想要一直待在這個人身邊,也想得太美了。所以他比以前更積極地回應愛之介的各種要求,甚至會主動找事來做。
那次愛之介比平常還要難叫醒,忠乾脆就在床上替他更衣,從襯衣到襪子仔仔細細地,直到頭髮都梳好了,愛之介才幽幽地說:『誰教你做到這種地步了,好像我還是個需要女僕幫忙不然連襯衫都不會自己脫的的三歲小孩。』
『抱歉,想著如果您可以趁這段時間稍微閉著眼睛休息一下也好。』
『呵,傻狗,被你上下其手我哪裡休息得了?』
『我…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我當然知道。』
忠不可能說得出口,他確實難以改變看待愛之介的方式。他始終覺得自己應該要盡全力保護這個堅強又脆弱的男孩,他是他的小主人,或許還像個沒有血緣關係但很親近自己的弟弟,然後是這個世界上最喜歡也最重要的人。
水面好像很近,卻又好像永遠到不了。忠感到絕望,但手腳卻仍如不知疲憊的機械般不停划動。總算他看到水面有紅色的東西漂浮著,那是救生圈,一定是船員出動了救生艇。
大家需要您。在重新燃起希望的瞬間,忠的氣卻快憋不住了,眼前出現沸水般的泡沫,是自己吐出來的,衝破水面的瞬間來得很突然,忠甚至忘記可以補充氧氣了,他漲紅著臉,眼睛充斥血絲,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愛之介拖到救生圈上,立刻有股力量牽引著救生圈。
「快點!」「拉起來、拉起來!」「小心!一個一個慢慢拉!」「救護車到了麼?」「要來了,得趕快回岸邊!」救生艇上有四、五個船員,分工合力將落水的兩人拉上小艇。
全身離水後,忠才開始胡亂喘著氣。他跪在愛之介身側,凝視著闔眼而面色慘白的主人,他感覺就像還處在深海裡一樣無法呼吸,耳鳴不止。
我需要您。忠扶起愛之介的下顎,為了愛之介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呼進那微張的口腔裡,然後雙手交疊擠壓愛之介的胸口。
愛之介的嘴唇冰涼得令他心痛而暈眩。
忠不喜歡接吻,或者更正確而言是難以承受。愛之介的吻總是令他遊走在窒息邊緣,心悸得喘不過氣。或許就像溺水,儘管他不曾經驗過。愛之介會壓上來,那沉重的感覺不是來自於他的重量,而是被無限收斂的距離,然後用他厚實的嘴唇堵住自己的,身體本能地渴望足夠的氧氣,那種衝動幾乎令他想要胡亂揮舞雙手掙扎。
確實就像淹溺。而愛之介就像要監視他一樣,在應該會失焦的近距離下仍睜著眼睛專注地注視著自己。
他無法回視主人那般殷紅明豔的瞳孔,美得懾人,像薔薇底下滿布荊棘,但若他就這樣閉起眼睛來,又顯得姑息僥倖而可鄙。
第一次他仔細看它們的時候,是被淚水融化過的樣子。雖然覺得可憐的心情佔上風,但那確實讓他覺得很漂亮,很動人,反射銀白月光造就出獨特絢麗的夢幻光彩。但後來他發現自己更喜歡看它們被很好地珍藏在笑容裡面的瞬間。
眼睛是靈魂之窗,所以他漸漸無法直視它們。
他除了陪伴之外什麼也做不到,從小時候開始就是如此,甚至他逼迫愛之介做了不該做的決定,為了滑板與父親交惡,為了滑板而抱著自己好不容易積累的成就走在岌岌可危的鋼索上……如今這種倒錯的親密關係又該是為了什麼?一時的迷戀,一時的衝動,一時的欲望出口……他在為誰找藉口?
一切都是為了愛之介先生。他自溺地這麼想,拋棄不了這份私欲,所以他還沒能在晨曦中成為泡沫與滿月的影子一同消散。
愛之介睜不開眼睛,他昏昏欲睡,渾身慵懶無力不想動。
有什麼東西打在額上、頰上還有嘴唇上,有著滑潤冰涼的觸感,順著臉龐滾到地上發出玲瓏清脆的聲音。愛之介知道那是忠的眼淚,沒有任何理由地如此相信。
他下意識伸出手,試圖摸索忠的臉。他想接住它們,好好藏起來,不要讓外人有機會目睹進而妄想佔有。那是屬於他的。
忠回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地、但卻顫抖不已而顯得極脆弱地。
「愛之介先生。」
『你是為了我上岸的人魚。』
『不,愛之介少爺,那是童話故事,不是真的。』
『但忠是真的。』
『為了待在您身邊,我確實願意付出一切。』
『答應我不要變成泡沫。』
『愛之介先生,想睡的話就睡吧。』
『沒關係,我也不會讓你握那把匕首,因為我不可能忘記你,所以就算你說不出口也沒關係。』
『愛之介少爺。』
『我會去交換魚尾巴,我會付出一切,不管那是靈魂,還是一切的一切。』
『愛之介先生。』
『然後跟你在深海裡生活。』
愛之介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鑲著瑩白日光燈的單調天花板,遲鈍但確實恢復功能的感官讓他聞到了醫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他試著轉動頭部,卻因為頭暈腦脹的不適感而作罷,但他用視線餘光瞥到了忠就近在身邊。
忠坐在病床旁邊的折疊椅上,雙手環胸靠著椅背睡著了,兩隻眼睛眼袋浮腫外還有很深的黑眼圈。
「忠。」
自己的聲音沙啞、微弱而不可靠,他甚至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有張開嘴巴,但忠的眼瞼應聲輕顫,那雙綠瞳慢慢地睜圓,然後又慢慢地瞇細。
「──…」忠傾身,椅子匡噹一聲傾斜倒下,他雙膝跪到地上,無力地趴倒在床沿,彷彿擱淺,兩片蒼白的薄唇微啟,應該在叫愛之介的名字,但卻沒有成功發出任何音節。
愛之介抬起手,肌肉無力到痙攣的指尖總算碰觸到忠濕透了的臉頰。他用拇指輕抹去那眼角不斷溢出的像海水一樣鹹苦卻無比溫暖的忠的眼淚,然後咧嘴、喜悅而滿足地笑了。
完。
後記:
後來發生的事↘
1)對方被跳海的愛之介嚇到了主動解除婚約但還是會出現下一個未婚妻
2)愛之介照樣跟對方結婚但照樣和忠做愛過日子
3)和忠私奔到離島隱姓埋名養珍珠過活
4)和忠一起公開出櫃,神道議員支持所有因愛而結合的家庭,SNS掀起一波#我愛故我在的各種告白出櫃甚至結婚登記成伴侶又領養小孩的熱潮~super happy end~
很顯然俺支持第四種(爆)
然後雖然沒辦法在文內明說,但其實愛之介早就知道本家在幫他安排未婚妻,就~又是一次試探(說明乙)
而且這個初衷其實是我想看菊池忠大哭特哭(?)
不是被淦哭那種生理性淚水而是發自內心難過甚至痛苦哭泣
因為菊池忠的眼淚是珍珠(?????
俺又覺得俺本來想講很多事情但今天看到日本太太各種BD開箱文我……
除了愛忠結婚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今天也是很想用愛忠洗版的一天
感謝看到這裡的您
西元二零二一年八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