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橋】-愛忠
*SK8 the Infinity 同人二次創作
神道愛之介x菊池忠
#puppyparadise企劃-七夕
12話一生狗後,基本上關係沒什麼太大變化的主從
聽說之前淘汰賽半途放棄決賽參賽資格的神祕工作人員SNAKE向Cherry Blossom提出了決鬥挑戰,週五晚上的S人聲鼎沸。
薰不知道消息是怎麼傳開的,SNAKE不像那個紅色的表演家歡迎觀眾並以安排好的形式樂於被人觀賞。他也沒有告訴別人,只有跟虎次郎「稍微」提到,儘管是個沒節操的男人,他知道他沒有散播謠言的興趣。
他瞄了一眼跟他一起站在起跑線上的男人。鬆垮垮的暗綠色夾克和不太合身的工作褲,創造出毫無特徵的身形,要形容只能說這是個不矮不胖的男人吧。紅色鴨舌帽壓得很深,只露出一點點黑色鬢髮,甚至很難讓人確定他實際的髮長,稍微低下頭就連眼睛都看不見。要說其實他跟星期一上午忽然跑來找他的SNAKE是不同人,薰也不會太意外。
倒數起跑燈一盞盞亮起,女郎揮下手上的旗幟,薰和紅色鴨舌帽的男人同時出發,男人的加速度卻很猛,在第一個彎道前就被拉出了一大段距離。他沒有想要作秀,也沒有打算放水,很好。薰的面罩底下不禁露出不遜的笑。他本來還有點擔心男人是愛抱夢安排來嘲諷他的,畢竟要他贊助S這種事實在太唐突了。
「主人,距離彎道還剩,六十公尺,切入角度,十六。」耳邊傳來卡拉纖細且沉穩的聲音,薰輕聲應道:「謝謝妳,卡拉──」但當他壓低重心為過彎做準備時,眼前情景卻令他一瞬間忘記了呼吸。
SNAKE提速,左右手各往斜前與斜後方延展。他怎麼覺得能以那種速度、那種姿勢過彎?薰想看清楚,忘記眨眼,幾乎要被風壓逼出眼淚來。SNAKE扭腰順著山壁的弧度滑了過去,真的就像條蛇,只是不是用覆鱗無足的腹部,而是用滑板。淺灰色蒼白的輕薄技術板下,滑輪撞開山道的小石子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音,本人卻聽不見似地未見影響。
「主人,目前速度過快將有事故風險!」卡拉以一點五倍比平常略微高亢的聲音發出警告。薰已經進入彎道,只能再壓低身體,伸出手讓滑塊磨地擦出火花。滑板劇烈晃動,好不容易才穩住。明明比賽才剛開始,薰已經覺得喘,額際滴下汗水。
「主人,請您調整呼吸,偵測到心率上升幅度異常。」
「謝謝妳,卡拉,是我太急了。」薰邊緩著呼吸邊與自己的AI伴侶說話。但與其說是急,不如說他慌了。儘管不太想承認。他竟然在SNAKE轉彎的剎那有他會「出招」的預感,而且還是那個荒謬的組合技,那個男人是怎麼稱呼它的?「強襲之吻」,突然的逆向、下板,接著是迎面而來的純粹的暴力。
當然SNAKE不是愛抱夢,愛抱夢也不是在彎道做出那種事的。薰深呼吸,心率已經恢復正常,雖然SNAKE的背影又更遠了,但他還可以贏,就像他覺得自己還是有很大的機率可以贏過愛抱夢,如果沒有任何「意外」的話。
為什麼會有那種預感呢?難道愛抱夢讓他怕了麼?不,在那之後他也滑了好幾場S,雖然沒有跟愛抱夢再度對決,但跟虎次郎奔馳過很多次,還有令人驚豔的後進REKI跟SNOW,無論勝負都是愉快的經驗……可能只是因為SNAKE太像了,SNAKE讓他想到愛抱夢。SNAKE和愛抱夢的相似不是風格,或是他模仿了愛抱夢的哪些技巧,而是在於指尖、甚至是指節拗曲的角度這般細枝末節的地方,全都微妙地、卻同時驚人地一致。
星期一,在他剛吃完午餐從虎次郎的店回自己的工作室時,SNAKE登門拜訪,薰難掩驚訝。穿著S工作人員服的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那身裝扮在這種地方出現相當格格不入。大概他是不在乎。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冷冰冰的,就像一部機械,一切行為僅由單調的代碼組成,那些邏輯演算裡沒有感情。
SNAKE帶了一些資料,乾淨整齊的紙本,可能是剛影印下來的,還有點墨水的氣味,也有周全的電子檔案,都是與S運作相關的錢流紀錄,以自成一套規則的方式羅列,乍看只知道是某種帳冊,卻不可能直接從上面看出有關廢礦山上舉辦的非法滑板比賽的任何情報。他對此沒有解釋太多,薰也什麼都沒問,雙手拿著摺扇惦量著一般安靜看著SNAKE為他簡單說明某些主要數字的意義。
最後他總結:「沒有舉辦像之前淘汰賽那樣的大型活動的話,基本維護費差不多就是這樣。」
「你要我出多少?」
SNAKE說了一個數字,薰懷疑他對自己的收入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那個數字對他而言不構成負擔,當然如果他願意的話拿得出更多。
「以長遠且現實的觀點來看,收入場費用不是更合理?」
「風險太高…畢竟是『那種地方』。也偏離初衷了。」
「初衷。」薰饒富興味地複誦,雖然也很想知道SNAKE所謂「那種地方」到底是「哪種地方」,但「初衷」這個忽然帶有個人情感的詞彙更突兀得令人好奇。
薰甩開扇子遮住半邊臉,只有一雙鷹隼般的金瞳直瞅著SNAKE:「你是說S的初衷麼?想必你比誰都了解,是不是?」
SNAKE沒有回答他,甚至一點表情變化也沒有。
「那麼你應該也知道S的作法。」
「……」
「贏過我,我就出這兩倍的份。」
SNAKE馬上答應了,直到他俐落地收拾東西離開,自詡頗擅於觀察他人的薰仍讀不出他的情緒。要說他公事公辦,又缺乏達成目標的野心,要形容的話就像個提線人偶。那麼操偶師是誰呢?薰唯一想到的只有愛抱夢,畢竟那個男人是S的創始者,S的工作人員在他的掌控下也很合理,但又無法相信愛抱夢會找別人──況且還是他──合作。薰沒想要問SNAKE,既然他只是個人偶,想必問了也是白問,或許在賽場上能了解得更多。
薰讓卡拉切換成高速模式,但直到最後,SNAKE都保持在他的前方。那個向他出招的錯覺沒有再次發生,相反地,那個男人一心只向著終點,沒有表演,也沒有瞬間鬆懈,但似乎根本不在乎是誰跟他同在一個場域裡往同個方向前進。愈靠近終點,薰愈覺得SNAKE處在另一個時空。他不介意薰的追趕和試探,也無視群眾的喧嘩與激昂,只是沉著安靜、確實而冷酷地獲勝。
終點所在的廢棄工廠完全沒有人,薰懷疑是SNAKE刻意不讓觀眾進到這裡面來,既然他擁有那些重要的財務資料,他應該也有能力動用其他工作人員安排許多事。
SNAKE蹬起板子,夾在手臂間,薰也從卡拉上走下來,看著那依舊壓得極低的紅色鴨舌帽說:「你贏了。」兩人之間發出的任何一點聲音都在工廠裡發出回音,與外面夏夜特有的蒸熱感不同,被久置的鋼鐵包圍的室內空氣裡透著一股自然的冷冽。或許在SNAKE的時空裡,無時無刻都像是身處在這種環境裡也說不定,靜謐、清冷,彷彿異星之境。
「……」SNAKE沒有回答,卻也沒有躲避薰的視線。兩人身高相當,正面平視下任憑帽子再低還是能看到SNAKE的眼睛,偏淺的、顯得憂鬱的綠色。
「愛抱夢今天沒出現啊。」
「……」
「你突然跑來找我談錢的事,跟他應該脫不了關係吧。」
「……」
「SNAKE,告訴我,既然我已經算是合夥人了。」
「愛抱夢不會再來了。」
「啥?」薰完全沒預想過這種回覆,非常少見地以堪稱失禮甚至粗魯的方式回話:「什麼意思!」
SNAKE卻掉頭走開了,步伐快速沒有遲疑,人如其名地像「蛇」一樣溜掉了。紅色鴨舌帽像被吞噬掉一般消失在工廠裡沒有燈的陰暗轉角。這場比賽的餘韻甚至比當初被打到送醫院的那場還要糟糕。薰站在無人的終點良久,直到聽見不知道哪裡的鐵門開了又關上的沉重回響,才不太情願地往一般的出口走去。
**
七月的夏季大三角。這句話像一部兒時偶然在電視上看到的重播電影,即使關於內容印象模糊不清,就只有標題這幾個字被忠牢牢記在心裡。
小時候,他們在七月的夜晚為了擺脫白日的暑氣,躺在廢棄泳池清涼的磁磚底部,仰望星空。愛之介抬起小手,在天空描摹出把銀河兩岸的牛郎織女連繫在一起的夏季大三角,一邊講述著比忠知道的版本還有更多細節的七夕傳說。忠著迷地看著、聽著,並在適當的頓點附和、真心稱讚愛之介的豐富知識。
忠把這件事和父親分享,之後父親帶回一株只比忠略高一點的小赤竹。父親一定比誰都清楚它與西洋樣式的神道家庭園不太搭調,所以把它安置在最不起眼的小倉庫旁邊。
忠趁著陪父親外出採買的機會,購入彩色短籤,當晚拉著愛之介到小倉庫,把五顏六色的短籤一次排開展示給他看。小少爺露出好奇卻困惑的表情。
「愛之介大人也來寫許願箋吧。」
「可以嗎?」
「當然。」
「那,忠呢?」
「我寫好了哦,您看,我已經掛上去了,然後這邊的,是我爸爸寫的。」
「忠許了什麼願望?」
「嗯──『希望家人健康平安』,還有『希望愛之介大人能快樂健康平安地長大』。」
「……只有這樣?忠沒有別的願望嗎?」
「嗯……目前想得到的是只有這樣…您有什麼願望呢?」
「……」
愛之介安靜地拿了一張紅色的短籤,在上面用鉛筆寫道:永遠在一起。他踮起腳尖想要把短籤掛到高一點的地方,忠主動圈抱住他的腰,努力抬高一點,雖然只是一點,也已經足夠了,愛之介伸長了手臂,指尖用力得發顫才總算把短籤綁到了最上面。
「忠覺得我的願望會實現嗎?」
「一定會的,那一定也是他們的願望吧,看到您的願望,他們一定很感動。」
「他們?」
「牛郎跟織女呀。一年只能見一次太令人難過了,他們一定也想要永遠在一起。啊,那樣的話,是不是也等於每天都可以向他們許願呢?呵呵,開玩笑的,願望太多,也很令人困擾吧。」
愛之介默默聽著,表情卻逐漸顯露出不安。
「愛之介大人?」
「我要把什麼藏起來,忠才會永遠跟我在一起?」
「我麼?只要您不嫌棄,我會一直跟您在一起。」
**
結束和Cherry Blossom的比賽後,忠回家洗了澡把自己丟到床上。窗戶洩進銀白月光,剛好照在他臉上,太亮了,即使緊閉上眼睛仍彷彿有層光亮刺痛著眼球,難以入睡。
愛抱夢不會再來了。他回想說出口的那句話,開始感到有些後悔,關於愛抱夢的事根本不該對Cherry Blossom提一字半句,多餘甚至可能無端生事。他只是需要Cherry Blossom的錢而已。
愛抱夢不會再去那個地方了。既然如此,S直接撒手不管就好了。就算他沒有主動去找Cherry Blossom,他和Joe、或是其他滑板人也不會因為忠不再管理那個地方就任由Crazy Rock荒廢吧。那裡不是屬於忠的,身為創始者的愛抱夢也沒有想要強調主權的意思。他的主人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吧,那裡是屬於所有滑板人的天堂,或說是樂園。儘管對忠而言,那裡至始至終都是為愛之介存在的。如今愛之介已經不需要了,他又在堅持什麼呢?
隔天他不用鬧鐘就起床,第一個念頭是要去叫醒愛之介。下了床、打開衣櫃要更衣時,卻陷入恍然的空白,他看著衣架上整齊垂掛、專業漿燙過的白色襯衫與黑色西裝,強迫自己不看桌曆或手機,答出今天是幾月幾號禮拜幾,然後闔上衣櫃,從旁邊木櫃的第二層抽屜裡拿出園藝作業時穿的麻質上衣與工作褲。
父親起得比他更早,忠進入傭人宿舍的餐廳時,父親已經準備要去花園工作了。但忠也比父親預想得還要早起。
「你可以多睡一點,今天是禮拜六啊。」
「請讓我原封不動地把這句話還給您。」
父子相視而笑。初老的菊池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狀況都很好,忠能做的事情其實不太多,反而還得麻煩父親教授很多關於園藝的技能與知識。他難忘第一天只能幫父親扶三角摺疊梯,修剪神道家花園最高的一株冬青。其他株零星散布四周,那些漂亮迷人的圓形像安靜遙遠的行星,風吹、草搖、鳥鳴、蟲噪,和著大剪刀喀擦喀擦輕巧靈活地響,忠不禁萌生一股懷舊情緒。
忽然父親擱下長剪子,空出一隻手來摸摸忠的頭,對他說:「不要勉強自己。你看你,頭頂曬得這麼燙,我房裡還有多的帽子,你隨便拿一頂來戴吧。」他感謝父親的溫柔,一直都是如此,回到室內,拿帽子外順便補充水分。他流了好多汗,滿臉溼答答的。
今天他的任務是幫玫瑰換土,訣竅就是體力跟耐心。小時候忠也有試著做過,不過以前做不了多久就筋疲力盡,現在他卻可以做上一整天,甚至做到渾然忘我。神道家的玫瑰園很大,每次換土都是大工程,需要分好幾天、甚至好幾周來做。忠很慶幸從現在開始可以實際幫到父親的忙,並這份工作有點實質的貢獻了。
一整天裡僅穿插必要的休息時間,在沖繩熱烈的夏季太陽下重複粗重、單調的勞動。忠汗水淋漓,因為過於專注而未覺倦怠,思緒可謂前所未有地乾淨澄明。他可以什麼都不用想,被玫瑰簇擁著,安靜地服務他們。他現在正好需要這樣的工作。
忠不再是愛之介的貼身秘書了。他並不是被神道家開除,只是忽然立場變得有點尷尬,所以只能在這裡跟著父親做園藝。
那真的單純只是一場意外,沒有人可以預料或阻擋的突發事件。
意外發生的那一天,天上壓著層層陰雲。梅雨長長的尾巴總算慢慢離開沖繩,但灰色天幕下的那霸仍然全是牠拖沓的每一步足跡,潮濕的空氣裡夾雜海水鹹腥的黏膩感。愛之介和忠一前一後走在路上。忠聽到愛之介歎了口氣,不帶什麼特殊感情,只有下垂的嘴角難掩日常積累的煩悶。
一直下雨S也沒辦法舉辦。忠有點分心地想。自從S有了SNOW,愛之介總會盡量抽空去現場看他,但這幾個月來不是時間湊不到就是天候不佳。忠甚至萌生直接帶SNOW來神道家的主意,一心想讓他的主人開心,能有放鬆紓壓的機會。
也許那並不能說是意外。假如忠沒有分心去想S和SNOW的話,就算事情還是發生了,應該也不至於那麼嚴重吧。那是一顆棒球,天知道為什麼有人要在那樣差勁的天氣玩棒球,甚至也不曉得是哪裡飛來的,不偏不倚打中了愛之介的後腦勺,瞬間的衝擊令他當場倒地不起。
忠有點想不起來之後的事情。他應該馬上帶愛之介去醫院了,那段記憶卻很不真實,像一場意識在半夢半醒間做的夢。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三個神道家的女人正圍著他,對他尖聲咆嘯:「有你在愛之介身邊怎麼還發生這種事!沒用的東西!」正中央的那位甚至反手搧了他一記耳光,衝擊迫使他撇過頭,有指甲劃破皮膚的感覺,卻沒有痛楚,只是熱熱的,不知為何還有點濕濕的。
忠反射性地想他應該要說些謝罪的話,甚至下跪,併攏雙腿、額頭著地、最高等級的那種。但他僵直著,連呼吸的方式都從腦子裡消失那般無法思考。看著呆若木雞的忠,神道家的女人的語氣又忽然放緩,像對孩子有耐心地交代叮嚀般說道:「不,你本來就不在那裡。對,愛之介也是那麼說的,他感覺到痛楚的時候『他是一個人』走在那裡的。」然後忠開始一些必要的安排,讓他「原本就不在那裡」,主要是清掉愛之介身邊他的痕跡,意外地簡單,就是秘書工作的全盤交接,畢竟最關鍵的部分全在愛之介身上。
愛之介因為一顆棒球,腦震盪在病床上躺了半天,醒來後卻被醫生診斷有暫時性失憶,所幸在姨母們的關愛下,確認愛之介的暫時性失憶並不影響日常生活,於是再多休養一天後,愛之介便出院了。忠被女人們責罵時,正是愛之介在醫院多休養的那天。送愛之介進醫院後忠回報宅邸,姨母們知情馬上要求忠返家,可能懷疑是他故意傷害愛之介吧,還特地命令忠在愛之介出院前都不能踏出神道家一步。
那三個神道家的女主人認為愛之介失憶(即使醫生說只是『暫時性失憶』,恢復記憶的機率極高)這種事並不存在,而愛之介說他意外發生時的前後記憶有點模糊,只記得他一個人走在路上的時候突然被什麼打到了。忠不在那裡,也等於從來不曾在愛之介身邊出現過,反正愛之介也叫不出自己秘書的名字,他知道他是眾議院議員,有數名公設與私設秘書,但就是忘了,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儘管除了愛之介跟那三個女人以外,大家都沒有忘記菊池忠,忠的工作還是全分配給了其他兩位私設秘書。而到了晚上,他繼續經營S,只有關於滑板的事情沒有交接給任何人。不過這也讓自從意外發生後沒見過愛之介的忠有了明確的假設:他的主人忘了他,同時忘了滑板。經過了一個多月,愛之介似乎沒有恢復記憶的跡象,也可能恢復了,只是那對愛之介而言已經不重要了,真的可以當作「從來不存在」了。
他像以往一樣安排S的人事、庶務跟例行活動,習慣性地特別關注馳河藍加的動向,為他錄影、拍照,然後確實分類歸檔,明明已經沒有這個需要。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在堅持做這些事。曾經他很希望愛之介可以徹底且永遠地脫離這個不入流的娛樂,沒想到現在竟然成真了。
仔細、確實但又必須盡量溫柔地翻攪泥土時,他聽見不遠處傳來熟悉的引擎聲,他閉上了眼睛。車子準備停靠在大門前,剎車很安靜,車子從行進到完全停下的慣性衝擊被壓抑在最微小的程度,然後下車,自己的車門就讓它開著,繞到另一邊,為了開後座的門稍微前傾身體……
忠的鼻尖碰到了柔軟的、芬芳的玫瑰瓣蕊。他睜開眼,映入眼簾是正盛開時鮮豔嬌美的紅色,他試著微笑。
他曾經希望的就這樣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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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把什麼藏起來,忠才會永遠跟我在一起?」
「我麼?只要您不嫌棄,我會一直跟您在一起。」
愛之介因為這句話而感到無比受傷,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所以只能賭氣一般,用明知很不可愛、甚至有點討人厭的口氣衝動地說:「那忠你要努力讓我不會膩啊!要讓我永遠、永遠不會膩喔!」
但忠露出笑容,像以往任何時刻一樣溫柔:「好,我會努力的,愛之介大人。」
然後愛之介馬上忘了前一刻那種心臟被木樁刺穿般來自胸口的強烈痛楚,露齒燦笑。
綁在竹枝上的許願籤在兩人頭上飄,在更上面的地方則是七月的夏季大三角,以光的速度,堅定地往時間前進的方向移動。
**
愛之介回到房間,吐了口長氣。
他邊脫衣服準備盥洗,邊下意識看向書桌上兩台並排著的筆記型電腦。左邊那台是前陣子新買的,右邊那台則是舊的,但他把開機密碼忘了。當然有解決方法,只是最近忙得沒空處理,這台完全私用的筆記型電腦也不想要假他人之手,反正要在家裡用電腦的機會不多,現在手機就已經可以處理大部分的事情了,所以這還不算是太嚴重的問題,只是讓他重新意識到那個荒謬的小小意外帶給他難以置信的影響。不過是顆棒球!即使已經過了一個月,愛之介還是不太習慣這種在單調無聊、重複著表演的日子裡,忽然發現自己其實遺忘了某些事物的感覺,好像有什麼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竟令他感到難以忽視的不安。
他還記得出院後正式回歸日常的第一天,不知怎地他的手機竟然沒有設鬧鐘,差點睡過頭;著裝完畢拿起書桌上的男士香水瓶(他也不記得自己怎麼把包含香水瓶等所有打理儀容的用具陳列般擺放在桌上,而不是收在其他更適合的抽屜或小櫃子裡),卻研究了良久該抹在哪裡又該抹多少;走出房門前差點忘了穿外套……諸如此類的小事層出不窮。當然,都只是小事而已,也正因為只是小事格外惱人,任何小細節都有可能擾亂他的演出。既然不能自由選擇最完美的舞台,至少站在台上的他要是最優秀的。這是姨母愛的教育下的處事原則。
在白天面對他人時,這種隱微的不安很容易被拋在腦後,但回到房間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那種感覺就會像躲藏在隱密草叢裡伺機而動的某種卑鄙的存在似的,滑溜溜地滑到他腳邊,然後不管他要或不要,也無從掙扎抵抗,就這樣沿著身體往上爬,盤踞在心上,再張口準備把他從頭開始全部吞下。
愛之介連頭髮也懶得吹整,反正就是明天多塗一點髮膠而已,早早爬上床,曲腿側睡,用被子把自己包得緊緊的,卻發現忘記拉窗簾,月光直照在臉上亮得刺眼,他只能把被子拉得更高,硬是逼自己閉上眼睛、深呼吸,明知不可能仍盡量放鬆身心。他不會睡不著只是因為白天實在太累了,還有對於進入夢境的渴望。他只有在夢中不用繼續演戲,儘管這一個月來他每天醒來都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夢,但在非現實的夢中那種自在的感覺是不可或缺的,是他戴上假面走出房門的唯一動力。
緊接著他連續待在東京一個禮拜。工作告一段落後,他沒有告知任何人就自行換掉了祕書原本安排好的機票,提早回到沖繩。出機場後,他隨便上了台計程車,坐到靠近宅邸一條沿著海邊的聯絡要道,心血來潮地要求司機停下,直接在路邊下車。
愛之介的腦袋一半想著工作的事,另一半則鬆懈甚至逃避似地什麼也不想管。他順著海岸線漫步,慶幸每年愈發猛烈的暑氣還不至於蒸發這片廣大的水體。夕陽餘暉灑在海面上閃閃發亮,像收集了好多橘紅色的星星在那裡。但儘管潮聲清涼,柏油路這邊吹來的風卻是熱浪陣陣。愛之介把外套掛在手臂上,倒沒覺得全身噴汗的感覺很不舒服,相反地令他感到類似鄉愁的情緒。
走沒多久,他經過一間荒廢無人的加油站。面海的欄杆斑駁,四周脫漆的牆壁滿是街頭塗鴉,莫名吸引他的目光。於是他往裡面走,發現欄杆旁擺有一對庭園椅,意外地很乾淨,以前可能是很適合年輕情侶看海約會的地方。他拉來一張椅子坐下,望著海、背對著主要幹道的車水馬龍抽菸。
愛之介慢悠悠地吞吐著細支雪茄,即使聽見背後傳來倉促且愈來愈靠近的腳步聲也不以為意。
「呼、愛、呼、愛、呼、你、呼!」
「薰!你等一下啦!」
直到發出聲音的兩個人出現在他面前,愛之介還是目中無人地只顧著抽自己的菸、看自己的海,但他還是確認了一下他們的長相。兩個都是有顯眼身高跟不錯體格的男人,尤其綠髮的即使穿著寬鬆休閒的衣物仍難掩健美身材,而另一個粉色長髮的男人則穿著氣質優雅的和服,本人卻慌慌張張地上氣不接下氣,一頭秀髮還被海風吹亂了。
「薰!這裡可不是S!」綠髮的似乎試圖阻止穿和服的男人,但那和服男卻粗魯地甩開他的手,瞪著一對即使隔著鏡片仍十分銳利的金色瞳孔朝愛之介喊了一聲:「愛抱夢!」
這種情況,愛之介再沒有反應可能要被誤會是喑啞人士了。他無奈地基於基本禮貌站起身,但沒打算為他們把吸到一半的雪茄扔掉,不是覺得浪費,而是表明不想被打擾的意思。
「不好意思,有什麼需求麼?『ADAM』是我學生時代的英文名字呢,我們以前…是同學?很抱歉,我對大學以前的記憶已經有點模糊了,」
「模糊?你難道不是『忘了』?」「薰!」「大猩猩你如果再亂叫就滾回自己的洞穴裡去!愛抱夢,你要在這裡跟我們裝傻過去那些就算了,但現在的S呢?你又要像之前一樣好幾年都不出現麼?還是從此都不想再滑了?我不准,你還欠我一次,不,不只一次,是好多次,因為有利息。」
「呃,這位…穿和服的老師,不要這麼激動,就像你說的,我很可能就是『忘了』,但有欠就是要還,具體而言我是欠了好多次的什麼呢?」愛之介盡量誠懇地回答,儘管他很想甩頭就走。但既然這兩個人認識他就不能懈怠,面具要戴好,演技要精巧。
兩人聽到愛之介的回應,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還不是一般的驚訝。和服男人的驚訝裡有深刻的震驚與不可置信,而綠髮男人則垂著眉毛,帶著愛之介想不透從何而來的同情。不過是忘了學生時代的事而已啊,有誰會把過去每件事都記得很清楚呢?而且會忘的事情,不就代表沒那麼重要麼?表演要精采,當然必須刪掉瑣碎非必要的細節,只呈現最精華的、最能取悅觀眾的部分嘛。所以愛之介能細數國小到高中獲得的的獎狀、獎杯或任何留下實際成績的事物,至於人,那還真的不太重要。愛之介心想。有利害關係的姑且可以劃分為有記名座位的觀眾,沒有的就都是複製貼上般的跑龍套。這個舞台一直都是如此不是嗎?
**
「愛之介大人,您最近晚上外出有點太頻繁了,那麼晚在街上滑板,也不太安全。」
「不是愛之介大人,是愛抱夢。」
「……」
高中生的愛之介喊了那個人的名字,然後抓著他的手說:「你擔心的話就一起來啊。」
「抱歉,愛之介大人,下次吧。」
「騙人。你的下次永遠不會來。」
騙子。叛徒。愛之介想要他也能跟他一起外出,就算只能在半夜偷偷摸摸的、試圖爭取那些短暫的片刻也好。他想要帶著炫耀向夥伴介紹他。這個人是我的XX哦。他一直想要那麼說。
**
愛抱夢不是在裝傻,他是真的忘了。虎次郎看出來了,薰一定也有底。
「我們認識高中時候的你,愛抱夢,雖然也只是某段時期的你。」虎次郎忍不住把話題接下去。他想薰可能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高中時候…啊?那時我們一起……」愛抱夢嘗試回憶,但很顯然他根本接不下去。
「滑板。」薰說,他的語氣跟剛剛相比冷靜到令人擔憂:「你跟我們一起玩滑板。」
「是哦,滑板啊,」愛抱夢瞇細了眼睛,語氣涼涼的事不關己:「對高中生而言確實是很刺激的玩樂呢。」
虎次郎看著愛抱夢無甚所謂似地吞雲吐霧,有種想生氣都不知道該怎麼發洩的無力感。
淘汰賽結束後,愛抱夢的行為有了內隱但顯著的改變。儘管他的關心仍然聚焦在SNOW身上,但至少比以前更願意正面面對他和薰了。當然,他沒有為了直接拿滑板揍薰的事情道歉,反正薰也沒有想要他道歉,虎次郎沒辦法就這樣算了,以SNOW優勝為名的慶祝派對上,他直接向愛抱夢提決鬥挑戰,愛抱夢沒有拒絕,那時他說:你們一起上好了,可能會沒那麼令人想睡覺一點。一如往常地欠揍,但虎次郎卻忍不住笑了。
他們的約定還沒能兌現,現在竟然發生這種肥皂劇似的事情。先是SNAKE來找薰,要他出錢支持S的營運,薰要求比賽,SNAKE答應了,摸不清真正意圖的薰直接從S的起點、亦是中心人物的愛抱夢開始探問,結果卻得到「愛抱夢不會再來了」的答案。
薰為此做了幾種假設:愛抱夢死了、愛抱夢被終生監禁了、愛抱夢變植物人了。很偏激的假設,但虎次郎卻不覺得荒謬,因為他們知道愛抱夢喜歡滑板且離不開滑板的程度,可能遠比薰的這些假設更瘋狂。但薰忽略了一點,就是如果愛抱夢真的從此再也不能碰滑板了,那SNAKE是為了什麼要積極嘗試維持S呢?虎次郎反而覺得重點在SNAKE身上,他才真正是個謎,卻是個無從解起的謎,本人極度寡言且缺乏表情,比SNOW更甚,除了愛抱夢,也不知道他還跟誰有關係。(REKI好像跟他有過一段緣分,據說跟車禍還有愛情賓館有關,反而是謎上加謎。)
所以他和薰首先嘗試確認愛抱夢的現況。跟SNOW比賽的時候愛抱夢意外露臉,之前只是猜測,看到現在愛抱夢面具下的臉後更能確定愛抱夢就是沖繩代表區的國會議員神道愛之介。憑藉薰的名氣和人脈,要直接見到愛抱夢不是難事,打聽他的消息也很容易,何況國會議員突然死亡、被監禁、坐牢或生重病送醫久治都應該會上新聞,但完全沒有類似的情報。
而現在面對這個沒有在裝傻的神道愛之介,虎次郎只能把前面的假設都劃掉,重新立一個:愛抱夢失憶了。為什麼失憶可能已經不重要了,結論就是愛抱夢把滑板給忘了。
「不要說得好像你高中以後就沒再滑板了一樣。」薰的語氣難得有點猙獰,咬牙切齒的。他最氣的應該是愛抱夢不緬懷過往回憶就算了,連前陣子才剛用滑板把他打住院的事都忘記。薰很喜歡愛抱夢,正確而言是高中時期的愛抱夢,虎次郎也是,他們那時候太快樂了,無憂無慮,不管明天在哪裡,只知道追求與享受在滑板上每個躍起又落下之間瞬間的快感,他還記得愛抱夢說過「你們是特別的」,薰也一定記得,或許還記得那是在什麼地方、記得愛抱夢說那句話時的表情。但眼前的愛抱夢卻只用一句「記憶已經有點模糊了」隨意帶過。
「薰!」
虎次郎這次直接擋在薰面前,擠到兩人之間。失憶算是一種腦部損害,不管原因是什麼,現在的愛抱夢都算是個病人,薰也受傷了,儘管是看不見外傷的心理上的傷害,對虎次郎而言他們都需要妥善的照護。明明我只是個廚師啊。他在心底嘆了口氣。
「愛抱夢。」虎次郎重新轉身面對愛抱夢,直視他細長的、微微上挑的紅色眼睛:「你真的對滑板沒有興趣了麼?」
「嘶──……」愛抱夢又吸了口菸,慢條斯理地吐,好像經過充分思考後才回答:「我欠的東西跟滑板有關麼?」
「你明天晚上有空嗎?」虎次郎沒等愛抱夢回答,直接繼續約定:「明天晚上九點鐘在這裡,我帶你去S。如果你想起來了的話,那你也可以自己去。」
虎次郎拉著薰離開。薰沒有抵抗,他應該也明白跟現在的愛抱夢僵持下去也是徒勞無功。離開廢棄加油站,虎次郎才後知後覺地想,在這個充滿回憶之地遇見失憶的愛抱夢,真的就像是三流編劇筆下的肥皂劇一樣,以膚淺的前後呼應佐以拙劣的反諷與無厘頭。
隔天,從中午開始太陽就躲在雲後面,天氣預報說,七月七日,七夕,各地有雨。白天虎次郎和薰吃了飯,薰為他準備了生日禮物,像往年一樣度過生日的方式反而加深愛抱夢失憶對他們造成的衝擊。沒有愛抱夢就不會有S,而沒有S的話,他們可能出社會後就沒有能那麼自由玩滑板的空間了,那可能意味著和現在完全不同的生活。
「你覺得愛抱夢會來嗎?」
「會吧。」虎次郎苦笑著,為薰重新斟酒,「無論如何,他不是那種喜歡欠別人什麼的人。」
虎次郎想得沒錯,愛抱夢在晚上九點鐘現身。晚上的廢棄加油站搭配海浪的聲音,凸顯寂寥氛圍。虎次郎下意識搖了搖頭,薰已經情緒深受影響了,他應該要振作一點。誰知道呢,說不定愛抱夢失憶未必不是件好事。讓他重新接觸滑板、重新迷上它,那個愛抱夢說不定會最接近高中時期的他。
但今天天公不作美,因為氣象不佳,雖然現在還沒下雨,但雲層厚得隨時有可能會下下來,S的場地畢竟屬於山區,一但下雨就很容易有意外,所以沒有開放。(之前REKI跟愛抱夢的比賽則屬於特例。)
虎次郎有備案,他開薰的私有跑車,載兩人去最近新開放的公共滑板場,在高架橋橋下,雖然空間大小當然不能跟S比,但基本設施充足,也是少數下雨天能盡情玩滑板的地方。
假日再加上天氣狀況,橋下非常熱鬧。虎次郎時時留心愛抱夢的反應,他還是沒有表現出特殊的興趣。愛抱夢一身名牌馬球衫跟合身長褲,款式顏色都很簡單,屬於低調大方的搭配方式,卻還是和現場的街頭風格明顯不同。(雖然穿和裝的薰也是很顯眼,但虎次郎看習慣了。)他沒有想要融入的意思,倒也不太在乎無法融入。
虎次郎在人群中逡巡一遍,很快找到SNOW跟REKI的身影。他直接帶著愛抱夢走過去,跟兩個高中生打招呼。
「嗨。」SNOW先開口,他歪著頭,毫不掩飾地打量愛抱夢,然後開門見山地說:「聽說你失憶了。」
「嗯?啊…沒到那麼誇張,只是有些事情印象有點模糊,該記得的都記得。」愛抱夢雖然看到SNOW的瞬間反應有點遲鈍,但很快又露出很表面的、純粹不想被認為有失禮貌的微笑。
「我可以看你滑板嗎?」
虎次郎跟薰都非常意外愛抱夢會主動這麼說。
「聽Joe說的時候還以為多嚴重,看來沒有忘記藍加嘛!」REKI似乎鬆了口氣,SNOW點頭附和:「忘了很可惜,因為我也還想要再和愛抱夢滑。」
「呵,我怎麼可能忘記呢,你是我的──」愛抱夢的語氣就像在S、被稱為愛的鬥牛士時的他一樣。虎次郎以為SNOW衝擊法(他自己亂命名的)一次見效,結果愛抱夢忽然講到一半就像被誰按了暫停鍵一樣停格在那裡,他的視線向著SNOW,卻像對焦在某個更遙遠的地方,因為太過凝神專注而不能動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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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愛之介大人,下次吧。」
「騙人。你的下次永遠不會來。」
「我……很抱歉。」
「我要怎麼做,你才願意跟我一起走?」
那個人一臉窘迫、啞口無言。他有他的工作,他的職責,他的立場。愛之介明白,卻不代表能夠接受。
「那麼,請問我要怎麼做,您才願意留下來不要走?」
「……」
「對、不起,是我僭越了。」
「很簡單,很簡單啊。」他再輕喚了一聲他的名字,稍微出力把他拉近自己:「眼睛閉起來,」那個人閉起眼睛了,「然後叫我的名字。」
「愛之──唔!」
他吻了他,很輕很快像是不小心撞到一樣的吻,也就是那麼衝動的一瞬間。那個人被嚇得噤聲,卻聽話得沒有睜開眼睛。然後愛之介轉身跑掉了。
心跳熱烈得像剛被賦予生命一樣,激昂的期待令他自然露出微笑。
**
忽然一陣長長久久的好像永遠不會止歇的耳鳴貫串愛之介的耳膜,腦袋像顆被一箭穿心的蘋果,從這邊到那邊,精準切斷了複雜精密的腦神經網絡。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他受到一股外力衝擊,有一瞬間強烈得永生難忘的痛楚,在那之後是難以抵擋的目眩神迷,他的世界忽然變得模糊,閃爍著從四面八方直射進眼裡的刺目白光。但他聽見了,像隔著一層膜,但還是能憑藉信心清楚辨識那個不間斷地喊自己名字的聲音。
「愛之介先生!愛之介先生!愛之介先生!」
忠。忠。忠。他一次次回應著,同時意識到他在男人的臂膀裡,被擁抱著,沒有絲毫疼痛,渾身輕盈得像身處無重力的宇宙。
太好了。他想,他願意付出所有,或者是奪取一切,教你這樣緊緊擁抱我,在只有我們倆的地方,遙遠的,恆久的,以最自在的滑行方式,一鼓作氣豚跳過億萬個光年。
「愛抱夢?!」
愛之介回神,發現自己倒在地上,Joe撐著他的後腦勺。
「怎麼了、怎麼了!要叫救護車嗎!?」一旁的紅毛小鬼急得跳起來,捧著手機不知所措。
「不用麻煩了。哦,但是我想我該說聲,謝了?呵。」愛之介自己站起身,拍拍衣服跟褲子上的灰塵。他其實還有一點頭暈,但他不覺得那是問題。
「愛抱夢你到底有什麼毛病?」Cherry Blossom問他,但愛之介只是淺淺地微笑不作答,同時SNOW走過來,抱著滑板說:「今天也不能一起滑嗎?」
「對,我知道很令人難過,但是,一定還會有機會,藍加君,下次我會為你盛裝打扮好了再見你,在S。」愛之介伸手,食指若即若離地像逗弄貓咪般輕撓了下SNOW的下顎。
他向一旁似乎還茫然搞不清楚狀況的兩個舊友(至少Cherry Blossom應該會煩一陣子)簡單揮了揮手,轉身就走。他有要去的地方。他希望能在雨下下來之前抵達。
**
天氣預報說會下雨,所以礦山今天沒開放。灰色的雲堵塞著天幕,再怎麼抬頭仰望,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連絲毫微光都不見。
忠在悶濕停滯的空氣裡,順著廢棄泳池的碗型輪廓來回滑了幾趟,吹吹速度產生的風。一停下來,卻感覺汗如糨糊般把衣服黏在肌膚上,格外難受,於是他又繼續滑,彷彿無限循環。
直到終於吹起一陣自然風,同時帶來了雨,他才甘願地往花園的入口走去。但他沒有著急,就像這陣下得很慢的雨一樣。雨珠滴滴答答墜落在花葉上的聲音很清涼,那像按秒規律鐫刻的頻率既平靜又安定,讓他想要一直聽下去。不期然卻聽見自己以外的腳步聲,踏過石板路迎面而來。他往聲音的方向看去,發現一抹藍色的影子。
「愛之介、老爺!」忠立刻上前,就像是反射性動作。在看清楚他的臉時,慌張地補上了一個敬稱,好像臨時想到似的倉促。
「老爺您…您這樣會著涼的。」忠拿高滑板,輪子朝上、板面朝下地充當遮雨板,卻也只能勉強擋到愛之介的頭跟部分肩膀。
愛之介穿著的棉質馬球衫上已經吸了不少水,到處是深色的水漬痕跡。他皺緊眉頭,不知道還能怎麼說,愛之介卻不理他,仍然一直往遠離宅邸的方向走,於是忠也只能跟著他去,一路舉著板子。
愛之介走到了廢棄泳池邊,忠的心跳不自主地加快,但還是只能默默跟隨。他們進了旁邊的小涼亭,雨勢變大,嘩啦嘩啦地,愛之介開口說話的聲音卻清晰得不可思議。
「最近每天從早上起床前,到睡著之後的這些時間,我一直感覺我在等一個人。」愛之介伸手疊放在他緊抓著板子不放的手背上,忠屏息,恐怕自己錯聽。
周圍很暗,只有來自宅邸的燈光,穿過雨幕朦朦朧朧地描出草木、玫瑰、爬藤架以及彼此的輪廓,不太真切,卻又確實存在。
「所以我來見你了,忠。」愛之介的手意外地很乾燥,甚至有點粗糙,他發音時從兩人肌膚相觸的地方傳來陣陣鼓動,就像心臟被對方握在手心──或說是他把心臟交到了對方手裡,也可能他從那個意外發生以來就一直把它忘在那裡,然後默默地、無時無刻不在盼望著對方發現它。那是凝聚了他生命的熱度與重量的唯一的最重要的東西。
愛之介勾起嘴角,露出與其說是愉快,不如說是在忙碌了一天後總算得以喘息而自然鬆懈下來的微笑,說道:「你看看你,表情像條迷路的小狗,如果我沒來,你要怎麼辦吶。」
愛之介的手輕輕撫過忠的後腦勺,黑髮沾到雨有點潮氣,手指梳過髮尾,又再從髮旋的地方開始,反覆一次、兩次,不知厭倦地再來第三次。
「我……」忠困難地發音,為了忍耐哽咽的衝動下意識垂低頭,眼淚卻因此順著地心引力往下墜。這些不在愛之介身邊的日子,他經常毫無由來地悲傷而不知所措、否定不敢承認的寂寞,但沒有任何時刻讓他有想哭泣的衝動。如今被愛之介叫名字,甚至被他撫摸,卻覺得再也無法承受。
只要愛之介過得好就好了。就算自己只能在很遠的地方遙望著,或甚至消失了也無所謂,雖然很難過,但既然那是愛之介的選擇,他願意接受,他是真心這麼想,就像當時被說要為他頂罪一樣。
愛之介湊過去親吻忠半張著欲言又止、微顫不已的嘴唇,忠立刻往後彈開,睜圓了濕潤的綠色眼睛,淚水還像樹葉上的雨水一樣無聲滑落,眼神裡驚疑的情緒卻更勝於委屈。
「呵,你這反應是什麼意思?這次換你忘了嗎?我可是能很清晰回想起,這裡,軟軟的,有點濕。」愛之介輕輕掐起忠的頷部,抬起他的臉。
「不,我…我跟您並不是……」忠搖頭,比起想要擺脫拘束,更像是因知錯而懇求。
「沒關係,我來幫你想起來。」他摟抱住忠與自己相比顯得單薄的身體,低聲悄道:「忠,閉上眼睛。」那聲音融進柔緩綿密的雨聲裡,忠忍不住又停止了呼吸,鼻間卻充滿了雨水洗過的玫瑰純淨的濃稠香氣。
忠似乎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刻,從很久以前就為了這個瞬間而留在這裡,他想起了約定,回憶全心全意著迷於眼前事物、毫無時間概念的年少時期,那時候天空總是清澈的湛藍或美麗的星空,月亮無論晝夜安靜地在遠方凝望……沒有雨,不曾有雨,因為雨天沒辦法滑板,愛之介不會來見他。但他其實一直都在等待,即使是這般連銀河都靜謐無波、只有花園裡淅淅瀝瀝下著雨的夜晚。
「愛之介先生。」
愛之介靜止了幾秒鐘,讓聽進去的這幾個音節可以仔細地被大腦分析、處理然後以特殊的電流形式存成專屬的記憶,才滿意地親吻那對薄薄的嘴唇,比看起來還要柔軟,有一點類似雨水的潮濕氣味。這次他當然不會就這樣跑掉。再也不會了。
完。
後記:
感謝看到這邊的您
蛇足附註一下,那個廢棄加油站就是原作櫻跟喬回憶過去的地方
另外俺腦內的牛郎織女故事大概是這種版本:牛郎對織女一見鍾情,把她的羽衣藏起來,沒有羽衣不能飛回天上的織女很傷心,牛郎答應會照顧她,給她幸福,兩人結合了,生兒育女,但天帝要求織女回去,牛郎追著升天,好不容易到了天上,兩人之間卻隔著寬廣無邊的銀河,牛郎為了再見織女,開始一瓢一瓢地想要把銀河的水舀乾,天帝受他天真的愛意感動,讓喜鵲在七月七日這天,在銀河上架起一條渡橋,讓牛郎織女得以相見。
一開始主動靠近的是忠,長大後的他卻沒有小時候的衝動與思慮不周,以最合理的理由背叛了愛之介。神話是虛構的,伊甸園不存在任何地方,現實本來就是充滿暴力與苦痛。以純粹的愛意為土壤培育出的仇恨,將愛之介引向狂人之路,儘管如此,他還是持續需要著忠(同樣地忠心甘情願在他身邊,即使得受懲罰成為在地上爬行的蛇)
12話後,愛之介因為藍加而喚醒了在仇恨根部的本質,那以愛為名滋養一切的沃土,那一生狗宣言就像是他當年主動跑去花園找忠的舉動,只是彼此更加確信,即使那一晚是偶然,後來經過的無數日日夜夜,卻都是欲望驅使選擇的結果。
愛是我唯一需要的詞彙。(忽然的人性本愛論)
失憶梗有拜讀過不少作品了,之前還一直覺得腦內很難生成自己的版本,結果前陣子就忽然有想看忠為了找薰贊助跟他比賽的畫面,但有什麼時候需要找薰贊助?那應該是因為愛之介失憶吧(??????????
忠失憶那不用說,愛之介可能有的反應1生氣、2焦慮、3生氣、4生氣、5生氣(根本只有生氣啊)但無論怎麼生氣應該都不會輕易放忠走吧即使他想要走(ㄟ不是,如果忠想要走,愛之介會更氣←
但愛之介失憶,首先忠一定會好好照顧他,並且支持他往後的生活,但萬一愛之介是只忘記自己、忘記滑板呢?俺這篇就是這種情況…
即使沒有姨母介入,俺覺得忠也不會主動想要接近愛之介試圖讓他回憶起來。雖然12話後忠一定支持愛之介快樂玩滑板,但不代表滑板所附帶的風險就會消失或他就不會在乎,最重要的還是愛之介的安全…所以愛之介失憶,但只忘掉自己跟滑板,反而很幸運吧,不就表示愛之介已經沒有最脆弱的、可能成為弱點的地方了嗎?
雖然俺這篇結尾試圖營造七夕浪漫(?)氛圍,但俺腦內恢復記憶的愛之介還是滿氣的(怎麼又在生氣)但除了氣忠應該也有點氣自己,所以才沒有即刻爆發,一種自知理虧感(????
但把狗狗牽回房裡去就是懲罰了啦!!!!!打!!!砲!!!!!(仰天長嘯)
喔而且之後還得面對櫻入股S的事實(爆)加油,TADASHI,不要輸啊,TADASHI(
神道愛之介x菊池忠
#puppyparadise企劃-七夕
12話一生狗後,基本上關係沒什麼太大變化的主從
聽說之前淘汰賽半途放棄決賽參賽資格的神祕工作人員SNAKE向Cherry Blossom提出了決鬥挑戰,週五晚上的S人聲鼎沸。
薰不知道消息是怎麼傳開的,SNAKE不像那個紅色的表演家歡迎觀眾並以安排好的形式樂於被人觀賞。他也沒有告訴別人,只有跟虎次郎「稍微」提到,儘管是個沒節操的男人,他知道他沒有散播謠言的興趣。
他瞄了一眼跟他一起站在起跑線上的男人。鬆垮垮的暗綠色夾克和不太合身的工作褲,創造出毫無特徵的身形,要形容只能說這是個不矮不胖的男人吧。紅色鴨舌帽壓得很深,只露出一點點黑色鬢髮,甚至很難讓人確定他實際的髮長,稍微低下頭就連眼睛都看不見。要說其實他跟星期一上午忽然跑來找他的SNAKE是不同人,薰也不會太意外。
倒數起跑燈一盞盞亮起,女郎揮下手上的旗幟,薰和紅色鴨舌帽的男人同時出發,男人的加速度卻很猛,在第一個彎道前就被拉出了一大段距離。他沒有想要作秀,也沒有打算放水,很好。薰的面罩底下不禁露出不遜的笑。他本來還有點擔心男人是愛抱夢安排來嘲諷他的,畢竟要他贊助S這種事實在太唐突了。
「主人,距離彎道還剩,六十公尺,切入角度,十六。」耳邊傳來卡拉纖細且沉穩的聲音,薰輕聲應道:「謝謝妳,卡拉──」但當他壓低重心為過彎做準備時,眼前情景卻令他一瞬間忘記了呼吸。
SNAKE提速,左右手各往斜前與斜後方延展。他怎麼覺得能以那種速度、那種姿勢過彎?薰想看清楚,忘記眨眼,幾乎要被風壓逼出眼淚來。SNAKE扭腰順著山壁的弧度滑了過去,真的就像條蛇,只是不是用覆鱗無足的腹部,而是用滑板。淺灰色蒼白的輕薄技術板下,滑輪撞開山道的小石子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音,本人卻聽不見似地未見影響。
「主人,目前速度過快將有事故風險!」卡拉以一點五倍比平常略微高亢的聲音發出警告。薰已經進入彎道,只能再壓低身體,伸出手讓滑塊磨地擦出火花。滑板劇烈晃動,好不容易才穩住。明明比賽才剛開始,薰已經覺得喘,額際滴下汗水。
「主人,請您調整呼吸,偵測到心率上升幅度異常。」
「謝謝妳,卡拉,是我太急了。」薰邊緩著呼吸邊與自己的AI伴侶說話。但與其說是急,不如說他慌了。儘管不太想承認。他竟然在SNAKE轉彎的剎那有他會「出招」的預感,而且還是那個荒謬的組合技,那個男人是怎麼稱呼它的?「強襲之吻」,突然的逆向、下板,接著是迎面而來的純粹的暴力。
當然SNAKE不是愛抱夢,愛抱夢也不是在彎道做出那種事的。薰深呼吸,心率已經恢復正常,雖然SNAKE的背影又更遠了,但他還可以贏,就像他覺得自己還是有很大的機率可以贏過愛抱夢,如果沒有任何「意外」的話。
為什麼會有那種預感呢?難道愛抱夢讓他怕了麼?不,在那之後他也滑了好幾場S,雖然沒有跟愛抱夢再度對決,但跟虎次郎奔馳過很多次,還有令人驚豔的後進REKI跟SNOW,無論勝負都是愉快的經驗……可能只是因為SNAKE太像了,SNAKE讓他想到愛抱夢。SNAKE和愛抱夢的相似不是風格,或是他模仿了愛抱夢的哪些技巧,而是在於指尖、甚至是指節拗曲的角度這般細枝末節的地方,全都微妙地、卻同時驚人地一致。
星期一,在他剛吃完午餐從虎次郎的店回自己的工作室時,SNAKE登門拜訪,薰難掩驚訝。穿著S工作人員服的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那身裝扮在這種地方出現相當格格不入。大概他是不在乎。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冷冰冰的,就像一部機械,一切行為僅由單調的代碼組成,那些邏輯演算裡沒有感情。
SNAKE帶了一些資料,乾淨整齊的紙本,可能是剛影印下來的,還有點墨水的氣味,也有周全的電子檔案,都是與S運作相關的錢流紀錄,以自成一套規則的方式羅列,乍看只知道是某種帳冊,卻不可能直接從上面看出有關廢礦山上舉辦的非法滑板比賽的任何情報。他對此沒有解釋太多,薰也什麼都沒問,雙手拿著摺扇惦量著一般安靜看著SNAKE為他簡單說明某些主要數字的意義。
最後他總結:「沒有舉辦像之前淘汰賽那樣的大型活動的話,基本維護費差不多就是這樣。」
「你要我出多少?」
SNAKE說了一個數字,薰懷疑他對自己的收入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那個數字對他而言不構成負擔,當然如果他願意的話拿得出更多。
「以長遠且現實的觀點來看,收入場費用不是更合理?」
「風險太高…畢竟是『那種地方』。也偏離初衷了。」
「初衷。」薰饒富興味地複誦,雖然也很想知道SNAKE所謂「那種地方」到底是「哪種地方」,但「初衷」這個忽然帶有個人情感的詞彙更突兀得令人好奇。
薰甩開扇子遮住半邊臉,只有一雙鷹隼般的金瞳直瞅著SNAKE:「你是說S的初衷麼?想必你比誰都了解,是不是?」
SNAKE沒有回答他,甚至一點表情變化也沒有。
「那麼你應該也知道S的作法。」
「……」
「贏過我,我就出這兩倍的份。」
SNAKE馬上答應了,直到他俐落地收拾東西離開,自詡頗擅於觀察他人的薰仍讀不出他的情緒。要說他公事公辦,又缺乏達成目標的野心,要形容的話就像個提線人偶。那麼操偶師是誰呢?薰唯一想到的只有愛抱夢,畢竟那個男人是S的創始者,S的工作人員在他的掌控下也很合理,但又無法相信愛抱夢會找別人──況且還是他──合作。薰沒想要問SNAKE,既然他只是個人偶,想必問了也是白問,或許在賽場上能了解得更多。
薰讓卡拉切換成高速模式,但直到最後,SNAKE都保持在他的前方。那個向他出招的錯覺沒有再次發生,相反地,那個男人一心只向著終點,沒有表演,也沒有瞬間鬆懈,但似乎根本不在乎是誰跟他同在一個場域裡往同個方向前進。愈靠近終點,薰愈覺得SNAKE處在另一個時空。他不介意薰的追趕和試探,也無視群眾的喧嘩與激昂,只是沉著安靜、確實而冷酷地獲勝。
終點所在的廢棄工廠完全沒有人,薰懷疑是SNAKE刻意不讓觀眾進到這裡面來,既然他擁有那些重要的財務資料,他應該也有能力動用其他工作人員安排許多事。
SNAKE蹬起板子,夾在手臂間,薰也從卡拉上走下來,看著那依舊壓得極低的紅色鴨舌帽說:「你贏了。」兩人之間發出的任何一點聲音都在工廠裡發出回音,與外面夏夜特有的蒸熱感不同,被久置的鋼鐵包圍的室內空氣裡透著一股自然的冷冽。或許在SNAKE的時空裡,無時無刻都像是身處在這種環境裡也說不定,靜謐、清冷,彷彿異星之境。
「……」SNAKE沒有回答,卻也沒有躲避薰的視線。兩人身高相當,正面平視下任憑帽子再低還是能看到SNAKE的眼睛,偏淺的、顯得憂鬱的綠色。
「愛抱夢今天沒出現啊。」
「……」
「你突然跑來找我談錢的事,跟他應該脫不了關係吧。」
「……」
「SNAKE,告訴我,既然我已經算是合夥人了。」
「愛抱夢不會再來了。」
「啥?」薰完全沒預想過這種回覆,非常少見地以堪稱失禮甚至粗魯的方式回話:「什麼意思!」
SNAKE卻掉頭走開了,步伐快速沒有遲疑,人如其名地像「蛇」一樣溜掉了。紅色鴨舌帽像被吞噬掉一般消失在工廠裡沒有燈的陰暗轉角。這場比賽的餘韻甚至比當初被打到送醫院的那場還要糟糕。薰站在無人的終點良久,直到聽見不知道哪裡的鐵門開了又關上的沉重回響,才不太情願地往一般的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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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夏季大三角。這句話像一部兒時偶然在電視上看到的重播電影,即使關於內容印象模糊不清,就只有標題這幾個字被忠牢牢記在心裡。
小時候,他們在七月的夜晚為了擺脫白日的暑氣,躺在廢棄泳池清涼的磁磚底部,仰望星空。愛之介抬起小手,在天空描摹出把銀河兩岸的牛郎織女連繫在一起的夏季大三角,一邊講述著比忠知道的版本還有更多細節的七夕傳說。忠著迷地看著、聽著,並在適當的頓點附和、真心稱讚愛之介的豐富知識。
忠把這件事和父親分享,之後父親帶回一株只比忠略高一點的小赤竹。父親一定比誰都清楚它與西洋樣式的神道家庭園不太搭調,所以把它安置在最不起眼的小倉庫旁邊。
忠趁著陪父親外出採買的機會,購入彩色短籤,當晚拉著愛之介到小倉庫,把五顏六色的短籤一次排開展示給他看。小少爺露出好奇卻困惑的表情。
「愛之介大人也來寫許願箋吧。」
「可以嗎?」
「當然。」
「那,忠呢?」
「我寫好了哦,您看,我已經掛上去了,然後這邊的,是我爸爸寫的。」
「忠許了什麼願望?」
「嗯──『希望家人健康平安』,還有『希望愛之介大人能快樂健康平安地長大』。」
「……只有這樣?忠沒有別的願望嗎?」
「嗯……目前想得到的是只有這樣…您有什麼願望呢?」
「……」
愛之介安靜地拿了一張紅色的短籤,在上面用鉛筆寫道:永遠在一起。他踮起腳尖想要把短籤掛到高一點的地方,忠主動圈抱住他的腰,努力抬高一點,雖然只是一點,也已經足夠了,愛之介伸長了手臂,指尖用力得發顫才總算把短籤綁到了最上面。
「忠覺得我的願望會實現嗎?」
「一定會的,那一定也是他們的願望吧,看到您的願望,他們一定很感動。」
「他們?」
「牛郎跟織女呀。一年只能見一次太令人難過了,他們一定也想要永遠在一起。啊,那樣的話,是不是也等於每天都可以向他們許願呢?呵呵,開玩笑的,願望太多,也很令人困擾吧。」
愛之介默默聽著,表情卻逐漸顯露出不安。
「愛之介大人?」
「我要把什麼藏起來,忠才會永遠跟我在一起?」
「我麼?只要您不嫌棄,我會一直跟您在一起。」
**
結束和Cherry Blossom的比賽後,忠回家洗了澡把自己丟到床上。窗戶洩進銀白月光,剛好照在他臉上,太亮了,即使緊閉上眼睛仍彷彿有層光亮刺痛著眼球,難以入睡。
愛抱夢不會再來了。他回想說出口的那句話,開始感到有些後悔,關於愛抱夢的事根本不該對Cherry Blossom提一字半句,多餘甚至可能無端生事。他只是需要Cherry Blossom的錢而已。
愛抱夢不會再去那個地方了。既然如此,S直接撒手不管就好了。就算他沒有主動去找Cherry Blossom,他和Joe、或是其他滑板人也不會因為忠不再管理那個地方就任由Crazy Rock荒廢吧。那裡不是屬於忠的,身為創始者的愛抱夢也沒有想要強調主權的意思。他的主人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吧,那裡是屬於所有滑板人的天堂,或說是樂園。儘管對忠而言,那裡至始至終都是為愛之介存在的。如今愛之介已經不需要了,他又在堅持什麼呢?
隔天他不用鬧鐘就起床,第一個念頭是要去叫醒愛之介。下了床、打開衣櫃要更衣時,卻陷入恍然的空白,他看著衣架上整齊垂掛、專業漿燙過的白色襯衫與黑色西裝,強迫自己不看桌曆或手機,答出今天是幾月幾號禮拜幾,然後闔上衣櫃,從旁邊木櫃的第二層抽屜裡拿出園藝作業時穿的麻質上衣與工作褲。
父親起得比他更早,忠進入傭人宿舍的餐廳時,父親已經準備要去花園工作了。但忠也比父親預想得還要早起。
「你可以多睡一點,今天是禮拜六啊。」
「請讓我原封不動地把這句話還給您。」
父子相視而笑。初老的菊池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狀況都很好,忠能做的事情其實不太多,反而還得麻煩父親教授很多關於園藝的技能與知識。他難忘第一天只能幫父親扶三角摺疊梯,修剪神道家花園最高的一株冬青。其他株零星散布四周,那些漂亮迷人的圓形像安靜遙遠的行星,風吹、草搖、鳥鳴、蟲噪,和著大剪刀喀擦喀擦輕巧靈活地響,忠不禁萌生一股懷舊情緒。
忽然父親擱下長剪子,空出一隻手來摸摸忠的頭,對他說:「不要勉強自己。你看你,頭頂曬得這麼燙,我房裡還有多的帽子,你隨便拿一頂來戴吧。」他感謝父親的溫柔,一直都是如此,回到室內,拿帽子外順便補充水分。他流了好多汗,滿臉溼答答的。
今天他的任務是幫玫瑰換土,訣竅就是體力跟耐心。小時候忠也有試著做過,不過以前做不了多久就筋疲力盡,現在他卻可以做上一整天,甚至做到渾然忘我。神道家的玫瑰園很大,每次換土都是大工程,需要分好幾天、甚至好幾周來做。忠很慶幸從現在開始可以實際幫到父親的忙,並這份工作有點實質的貢獻了。
一整天裡僅穿插必要的休息時間,在沖繩熱烈的夏季太陽下重複粗重、單調的勞動。忠汗水淋漓,因為過於專注而未覺倦怠,思緒可謂前所未有地乾淨澄明。他可以什麼都不用想,被玫瑰簇擁著,安靜地服務他們。他現在正好需要這樣的工作。
忠不再是愛之介的貼身秘書了。他並不是被神道家開除,只是忽然立場變得有點尷尬,所以只能在這裡跟著父親做園藝。
那真的單純只是一場意外,沒有人可以預料或阻擋的突發事件。
意外發生的那一天,天上壓著層層陰雲。梅雨長長的尾巴總算慢慢離開沖繩,但灰色天幕下的那霸仍然全是牠拖沓的每一步足跡,潮濕的空氣裡夾雜海水鹹腥的黏膩感。愛之介和忠一前一後走在路上。忠聽到愛之介歎了口氣,不帶什麼特殊感情,只有下垂的嘴角難掩日常積累的煩悶。
一直下雨S也沒辦法舉辦。忠有點分心地想。自從S有了SNOW,愛之介總會盡量抽空去現場看他,但這幾個月來不是時間湊不到就是天候不佳。忠甚至萌生直接帶SNOW來神道家的主意,一心想讓他的主人開心,能有放鬆紓壓的機會。
也許那並不能說是意外。假如忠沒有分心去想S和SNOW的話,就算事情還是發生了,應該也不至於那麼嚴重吧。那是一顆棒球,天知道為什麼有人要在那樣差勁的天氣玩棒球,甚至也不曉得是哪裡飛來的,不偏不倚打中了愛之介的後腦勺,瞬間的衝擊令他當場倒地不起。
忠有點想不起來之後的事情。他應該馬上帶愛之介去醫院了,那段記憶卻很不真實,像一場意識在半夢半醒間做的夢。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三個神道家的女人正圍著他,對他尖聲咆嘯:「有你在愛之介身邊怎麼還發生這種事!沒用的東西!」正中央的那位甚至反手搧了他一記耳光,衝擊迫使他撇過頭,有指甲劃破皮膚的感覺,卻沒有痛楚,只是熱熱的,不知為何還有點濕濕的。
忠反射性地想他應該要說些謝罪的話,甚至下跪,併攏雙腿、額頭著地、最高等級的那種。但他僵直著,連呼吸的方式都從腦子裡消失那般無法思考。看著呆若木雞的忠,神道家的女人的語氣又忽然放緩,像對孩子有耐心地交代叮嚀般說道:「不,你本來就不在那裡。對,愛之介也是那麼說的,他感覺到痛楚的時候『他是一個人』走在那裡的。」然後忠開始一些必要的安排,讓他「原本就不在那裡」,主要是清掉愛之介身邊他的痕跡,意外地簡單,就是秘書工作的全盤交接,畢竟最關鍵的部分全在愛之介身上。
愛之介因為一顆棒球,腦震盪在病床上躺了半天,醒來後卻被醫生診斷有暫時性失憶,所幸在姨母們的關愛下,確認愛之介的暫時性失憶並不影響日常生活,於是再多休養一天後,愛之介便出院了。忠被女人們責罵時,正是愛之介在醫院多休養的那天。送愛之介進醫院後忠回報宅邸,姨母們知情馬上要求忠返家,可能懷疑是他故意傷害愛之介吧,還特地命令忠在愛之介出院前都不能踏出神道家一步。
那三個神道家的女主人認為愛之介失憶(即使醫生說只是『暫時性失憶』,恢復記憶的機率極高)這種事並不存在,而愛之介說他意外發生時的前後記憶有點模糊,只記得他一個人走在路上的時候突然被什麼打到了。忠不在那裡,也等於從來不曾在愛之介身邊出現過,反正愛之介也叫不出自己秘書的名字,他知道他是眾議院議員,有數名公設與私設秘書,但就是忘了,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儘管除了愛之介跟那三個女人以外,大家都沒有忘記菊池忠,忠的工作還是全分配給了其他兩位私設秘書。而到了晚上,他繼續經營S,只有關於滑板的事情沒有交接給任何人。不過這也讓自從意外發生後沒見過愛之介的忠有了明確的假設:他的主人忘了他,同時忘了滑板。經過了一個多月,愛之介似乎沒有恢復記憶的跡象,也可能恢復了,只是那對愛之介而言已經不重要了,真的可以當作「從來不存在」了。
他像以往一樣安排S的人事、庶務跟例行活動,習慣性地特別關注馳河藍加的動向,為他錄影、拍照,然後確實分類歸檔,明明已經沒有這個需要。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在堅持做這些事。曾經他很希望愛之介可以徹底且永遠地脫離這個不入流的娛樂,沒想到現在竟然成真了。
仔細、確實但又必須盡量溫柔地翻攪泥土時,他聽見不遠處傳來熟悉的引擎聲,他閉上了眼睛。車子準備停靠在大門前,剎車很安靜,車子從行進到完全停下的慣性衝擊被壓抑在最微小的程度,然後下車,自己的車門就讓它開著,繞到另一邊,為了開後座的門稍微前傾身體……
忠的鼻尖碰到了柔軟的、芬芳的玫瑰瓣蕊。他睜開眼,映入眼簾是正盛開時鮮豔嬌美的紅色,他試著微笑。
他曾經希望的就這樣成真了。
**
「我要把什麼藏起來,忠才會永遠跟我在一起?」
「我麼?只要您不嫌棄,我會一直跟您在一起。」
愛之介因為這句話而感到無比受傷,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所以只能賭氣一般,用明知很不可愛、甚至有點討人厭的口氣衝動地說:「那忠你要努力讓我不會膩啊!要讓我永遠、永遠不會膩喔!」
但忠露出笑容,像以往任何時刻一樣溫柔:「好,我會努力的,愛之介大人。」
然後愛之介馬上忘了前一刻那種心臟被木樁刺穿般來自胸口的強烈痛楚,露齒燦笑。
綁在竹枝上的許願籤在兩人頭上飄,在更上面的地方則是七月的夏季大三角,以光的速度,堅定地往時間前進的方向移動。
**
愛之介回到房間,吐了口長氣。
他邊脫衣服準備盥洗,邊下意識看向書桌上兩台並排著的筆記型電腦。左邊那台是前陣子新買的,右邊那台則是舊的,但他把開機密碼忘了。當然有解決方法,只是最近忙得沒空處理,這台完全私用的筆記型電腦也不想要假他人之手,反正要在家裡用電腦的機會不多,現在手機就已經可以處理大部分的事情了,所以這還不算是太嚴重的問題,只是讓他重新意識到那個荒謬的小小意外帶給他難以置信的影響。不過是顆棒球!即使已經過了一個月,愛之介還是不太習慣這種在單調無聊、重複著表演的日子裡,忽然發現自己其實遺忘了某些事物的感覺,好像有什麼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竟令他感到難以忽視的不安。
他還記得出院後正式回歸日常的第一天,不知怎地他的手機竟然沒有設鬧鐘,差點睡過頭;著裝完畢拿起書桌上的男士香水瓶(他也不記得自己怎麼把包含香水瓶等所有打理儀容的用具陳列般擺放在桌上,而不是收在其他更適合的抽屜或小櫃子裡),卻研究了良久該抹在哪裡又該抹多少;走出房門前差點忘了穿外套……諸如此類的小事層出不窮。當然,都只是小事而已,也正因為只是小事格外惱人,任何小細節都有可能擾亂他的演出。既然不能自由選擇最完美的舞台,至少站在台上的他要是最優秀的。這是姨母愛的教育下的處事原則。
在白天面對他人時,這種隱微的不安很容易被拋在腦後,但回到房間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那種感覺就會像躲藏在隱密草叢裡伺機而動的某種卑鄙的存在似的,滑溜溜地滑到他腳邊,然後不管他要或不要,也無從掙扎抵抗,就這樣沿著身體往上爬,盤踞在心上,再張口準備把他從頭開始全部吞下。
愛之介連頭髮也懶得吹整,反正就是明天多塗一點髮膠而已,早早爬上床,曲腿側睡,用被子把自己包得緊緊的,卻發現忘記拉窗簾,月光直照在臉上亮得刺眼,他只能把被子拉得更高,硬是逼自己閉上眼睛、深呼吸,明知不可能仍盡量放鬆身心。他不會睡不著只是因為白天實在太累了,還有對於進入夢境的渴望。他只有在夢中不用繼續演戲,儘管這一個月來他每天醒來都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夢,但在非現實的夢中那種自在的感覺是不可或缺的,是他戴上假面走出房門的唯一動力。
緊接著他連續待在東京一個禮拜。工作告一段落後,他沒有告知任何人就自行換掉了祕書原本安排好的機票,提早回到沖繩。出機場後,他隨便上了台計程車,坐到靠近宅邸一條沿著海邊的聯絡要道,心血來潮地要求司機停下,直接在路邊下車。
愛之介的腦袋一半想著工作的事,另一半則鬆懈甚至逃避似地什麼也不想管。他順著海岸線漫步,慶幸每年愈發猛烈的暑氣還不至於蒸發這片廣大的水體。夕陽餘暉灑在海面上閃閃發亮,像收集了好多橘紅色的星星在那裡。但儘管潮聲清涼,柏油路這邊吹來的風卻是熱浪陣陣。愛之介把外套掛在手臂上,倒沒覺得全身噴汗的感覺很不舒服,相反地令他感到類似鄉愁的情緒。
走沒多久,他經過一間荒廢無人的加油站。面海的欄杆斑駁,四周脫漆的牆壁滿是街頭塗鴉,莫名吸引他的目光。於是他往裡面走,發現欄杆旁擺有一對庭園椅,意外地很乾淨,以前可能是很適合年輕情侶看海約會的地方。他拉來一張椅子坐下,望著海、背對著主要幹道的車水馬龍抽菸。
愛之介慢悠悠地吞吐著細支雪茄,即使聽見背後傳來倉促且愈來愈靠近的腳步聲也不以為意。
「呼、愛、呼、愛、呼、你、呼!」
「薰!你等一下啦!」
直到發出聲音的兩個人出現在他面前,愛之介還是目中無人地只顧著抽自己的菸、看自己的海,但他還是確認了一下他們的長相。兩個都是有顯眼身高跟不錯體格的男人,尤其綠髮的即使穿著寬鬆休閒的衣物仍難掩健美身材,而另一個粉色長髮的男人則穿著氣質優雅的和服,本人卻慌慌張張地上氣不接下氣,一頭秀髮還被海風吹亂了。
「薰!這裡可不是S!」綠髮的似乎試圖阻止穿和服的男人,但那和服男卻粗魯地甩開他的手,瞪著一對即使隔著鏡片仍十分銳利的金色瞳孔朝愛之介喊了一聲:「愛抱夢!」
這種情況,愛之介再沒有反應可能要被誤會是喑啞人士了。他無奈地基於基本禮貌站起身,但沒打算為他們把吸到一半的雪茄扔掉,不是覺得浪費,而是表明不想被打擾的意思。
「不好意思,有什麼需求麼?『ADAM』是我學生時代的英文名字呢,我們以前…是同學?很抱歉,我對大學以前的記憶已經有點模糊了,」
「模糊?你難道不是『忘了』?」「薰!」「大猩猩你如果再亂叫就滾回自己的洞穴裡去!愛抱夢,你要在這裡跟我們裝傻過去那些就算了,但現在的S呢?你又要像之前一樣好幾年都不出現麼?還是從此都不想再滑了?我不准,你還欠我一次,不,不只一次,是好多次,因為有利息。」
「呃,這位…穿和服的老師,不要這麼激動,就像你說的,我很可能就是『忘了』,但有欠就是要還,具體而言我是欠了好多次的什麼呢?」愛之介盡量誠懇地回答,儘管他很想甩頭就走。但既然這兩個人認識他就不能懈怠,面具要戴好,演技要精巧。
兩人聽到愛之介的回應,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還不是一般的驚訝。和服男人的驚訝裡有深刻的震驚與不可置信,而綠髮男人則垂著眉毛,帶著愛之介想不透從何而來的同情。不過是忘了學生時代的事而已啊,有誰會把過去每件事都記得很清楚呢?而且會忘的事情,不就代表沒那麼重要麼?表演要精采,當然必須刪掉瑣碎非必要的細節,只呈現最精華的、最能取悅觀眾的部分嘛。所以愛之介能細數國小到高中獲得的的獎狀、獎杯或任何留下實際成績的事物,至於人,那還真的不太重要。愛之介心想。有利害關係的姑且可以劃分為有記名座位的觀眾,沒有的就都是複製貼上般的跑龍套。這個舞台一直都是如此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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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之介大人,您最近晚上外出有點太頻繁了,那麼晚在街上滑板,也不太安全。」
「不是愛之介大人,是愛抱夢。」
「……」
高中生的愛之介喊了那個人的名字,然後抓著他的手說:「你擔心的話就一起來啊。」
「抱歉,愛之介大人,下次吧。」
「騙人。你的下次永遠不會來。」
騙子。叛徒。愛之介想要他也能跟他一起外出,就算只能在半夜偷偷摸摸的、試圖爭取那些短暫的片刻也好。他想要帶著炫耀向夥伴介紹他。這個人是我的XX哦。他一直想要那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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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抱夢不是在裝傻,他是真的忘了。虎次郎看出來了,薰一定也有底。
「我們認識高中時候的你,愛抱夢,雖然也只是某段時期的你。」虎次郎忍不住把話題接下去。他想薰可能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高中時候…啊?那時我們一起……」愛抱夢嘗試回憶,但很顯然他根本接不下去。
「滑板。」薰說,他的語氣跟剛剛相比冷靜到令人擔憂:「你跟我們一起玩滑板。」
「是哦,滑板啊,」愛抱夢瞇細了眼睛,語氣涼涼的事不關己:「對高中生而言確實是很刺激的玩樂呢。」
虎次郎看著愛抱夢無甚所謂似地吞雲吐霧,有種想生氣都不知道該怎麼發洩的無力感。
淘汰賽結束後,愛抱夢的行為有了內隱但顯著的改變。儘管他的關心仍然聚焦在SNOW身上,但至少比以前更願意正面面對他和薰了。當然,他沒有為了直接拿滑板揍薰的事情道歉,反正薰也沒有想要他道歉,虎次郎沒辦法就這樣算了,以SNOW優勝為名的慶祝派對上,他直接向愛抱夢提決鬥挑戰,愛抱夢沒有拒絕,那時他說:你們一起上好了,可能會沒那麼令人想睡覺一點。一如往常地欠揍,但虎次郎卻忍不住笑了。
他們的約定還沒能兌現,現在竟然發生這種肥皂劇似的事情。先是SNAKE來找薰,要他出錢支持S的營運,薰要求比賽,SNAKE答應了,摸不清真正意圖的薰直接從S的起點、亦是中心人物的愛抱夢開始探問,結果卻得到「愛抱夢不會再來了」的答案。
薰為此做了幾種假設:愛抱夢死了、愛抱夢被終生監禁了、愛抱夢變植物人了。很偏激的假設,但虎次郎卻不覺得荒謬,因為他們知道愛抱夢喜歡滑板且離不開滑板的程度,可能遠比薰的這些假設更瘋狂。但薰忽略了一點,就是如果愛抱夢真的從此再也不能碰滑板了,那SNAKE是為了什麼要積極嘗試維持S呢?虎次郎反而覺得重點在SNAKE身上,他才真正是個謎,卻是個無從解起的謎,本人極度寡言且缺乏表情,比SNOW更甚,除了愛抱夢,也不知道他還跟誰有關係。(REKI好像跟他有過一段緣分,據說跟車禍還有愛情賓館有關,反而是謎上加謎。)
所以他和薰首先嘗試確認愛抱夢的現況。跟SNOW比賽的時候愛抱夢意外露臉,之前只是猜測,看到現在愛抱夢面具下的臉後更能確定愛抱夢就是沖繩代表區的國會議員神道愛之介。憑藉薰的名氣和人脈,要直接見到愛抱夢不是難事,打聽他的消息也很容易,何況國會議員突然死亡、被監禁、坐牢或生重病送醫久治都應該會上新聞,但完全沒有類似的情報。
而現在面對這個沒有在裝傻的神道愛之介,虎次郎只能把前面的假設都劃掉,重新立一個:愛抱夢失憶了。為什麼失憶可能已經不重要了,結論就是愛抱夢把滑板給忘了。
「不要說得好像你高中以後就沒再滑板了一樣。」薰的語氣難得有點猙獰,咬牙切齒的。他最氣的應該是愛抱夢不緬懷過往回憶就算了,連前陣子才剛用滑板把他打住院的事都忘記。薰很喜歡愛抱夢,正確而言是高中時期的愛抱夢,虎次郎也是,他們那時候太快樂了,無憂無慮,不管明天在哪裡,只知道追求與享受在滑板上每個躍起又落下之間瞬間的快感,他還記得愛抱夢說過「你們是特別的」,薰也一定記得,或許還記得那是在什麼地方、記得愛抱夢說那句話時的表情。但眼前的愛抱夢卻只用一句「記憶已經有點模糊了」隨意帶過。
「薰!」
虎次郎這次直接擋在薰面前,擠到兩人之間。失憶算是一種腦部損害,不管原因是什麼,現在的愛抱夢都算是個病人,薰也受傷了,儘管是看不見外傷的心理上的傷害,對虎次郎而言他們都需要妥善的照護。明明我只是個廚師啊。他在心底嘆了口氣。
「愛抱夢。」虎次郎重新轉身面對愛抱夢,直視他細長的、微微上挑的紅色眼睛:「你真的對滑板沒有興趣了麼?」
「嘶──……」愛抱夢又吸了口菸,慢條斯理地吐,好像經過充分思考後才回答:「我欠的東西跟滑板有關麼?」
「你明天晚上有空嗎?」虎次郎沒等愛抱夢回答,直接繼續約定:「明天晚上九點鐘在這裡,我帶你去S。如果你想起來了的話,那你也可以自己去。」
虎次郎拉著薰離開。薰沒有抵抗,他應該也明白跟現在的愛抱夢僵持下去也是徒勞無功。離開廢棄加油站,虎次郎才後知後覺地想,在這個充滿回憶之地遇見失憶的愛抱夢,真的就像是三流編劇筆下的肥皂劇一樣,以膚淺的前後呼應佐以拙劣的反諷與無厘頭。
隔天,從中午開始太陽就躲在雲後面,天氣預報說,七月七日,七夕,各地有雨。白天虎次郎和薰吃了飯,薰為他準備了生日禮物,像往年一樣度過生日的方式反而加深愛抱夢失憶對他們造成的衝擊。沒有愛抱夢就不會有S,而沒有S的話,他們可能出社會後就沒有能那麼自由玩滑板的空間了,那可能意味著和現在完全不同的生活。
「你覺得愛抱夢會來嗎?」
「會吧。」虎次郎苦笑著,為薰重新斟酒,「無論如何,他不是那種喜歡欠別人什麼的人。」
虎次郎想得沒錯,愛抱夢在晚上九點鐘現身。晚上的廢棄加油站搭配海浪的聲音,凸顯寂寥氛圍。虎次郎下意識搖了搖頭,薰已經情緒深受影響了,他應該要振作一點。誰知道呢,說不定愛抱夢失憶未必不是件好事。讓他重新接觸滑板、重新迷上它,那個愛抱夢說不定會最接近高中時期的他。
但今天天公不作美,因為氣象不佳,雖然現在還沒下雨,但雲層厚得隨時有可能會下下來,S的場地畢竟屬於山區,一但下雨就很容易有意外,所以沒有開放。(之前REKI跟愛抱夢的比賽則屬於特例。)
虎次郎有備案,他開薰的私有跑車,載兩人去最近新開放的公共滑板場,在高架橋橋下,雖然空間大小當然不能跟S比,但基本設施充足,也是少數下雨天能盡情玩滑板的地方。
假日再加上天氣狀況,橋下非常熱鬧。虎次郎時時留心愛抱夢的反應,他還是沒有表現出特殊的興趣。愛抱夢一身名牌馬球衫跟合身長褲,款式顏色都很簡單,屬於低調大方的搭配方式,卻還是和現場的街頭風格明顯不同。(雖然穿和裝的薰也是很顯眼,但虎次郎看習慣了。)他沒有想要融入的意思,倒也不太在乎無法融入。
虎次郎在人群中逡巡一遍,很快找到SNOW跟REKI的身影。他直接帶著愛抱夢走過去,跟兩個高中生打招呼。
「嗨。」SNOW先開口,他歪著頭,毫不掩飾地打量愛抱夢,然後開門見山地說:「聽說你失憶了。」
「嗯?啊…沒到那麼誇張,只是有些事情印象有點模糊,該記得的都記得。」愛抱夢雖然看到SNOW的瞬間反應有點遲鈍,但很快又露出很表面的、純粹不想被認為有失禮貌的微笑。
「我可以看你滑板嗎?」
虎次郎跟薰都非常意外愛抱夢會主動這麼說。
「聽Joe說的時候還以為多嚴重,看來沒有忘記藍加嘛!」REKI似乎鬆了口氣,SNOW點頭附和:「忘了很可惜,因為我也還想要再和愛抱夢滑。」
「呵,我怎麼可能忘記呢,你是我的──」愛抱夢的語氣就像在S、被稱為愛的鬥牛士時的他一樣。虎次郎以為SNOW衝擊法(他自己亂命名的)一次見效,結果愛抱夢忽然講到一半就像被誰按了暫停鍵一樣停格在那裡,他的視線向著SNOW,卻像對焦在某個更遙遠的地方,因為太過凝神專注而不能動彈似的。
**
「抱歉,愛之介大人,下次吧。」
「騙人。你的下次永遠不會來。」
「我……很抱歉。」
「我要怎麼做,你才願意跟我一起走?」
那個人一臉窘迫、啞口無言。他有他的工作,他的職責,他的立場。愛之介明白,卻不代表能夠接受。
「那麼,請問我要怎麼做,您才願意留下來不要走?」
「……」
「對、不起,是我僭越了。」
「很簡單,很簡單啊。」他再輕喚了一聲他的名字,稍微出力把他拉近自己:「眼睛閉起來,」那個人閉起眼睛了,「然後叫我的名字。」
「愛之──唔!」
他吻了他,很輕很快像是不小心撞到一樣的吻,也就是那麼衝動的一瞬間。那個人被嚇得噤聲,卻聽話得沒有睜開眼睛。然後愛之介轉身跑掉了。
心跳熱烈得像剛被賦予生命一樣,激昂的期待令他自然露出微笑。
**
忽然一陣長長久久的好像永遠不會止歇的耳鳴貫串愛之介的耳膜,腦袋像顆被一箭穿心的蘋果,從這邊到那邊,精準切斷了複雜精密的腦神經網絡。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他受到一股外力衝擊,有一瞬間強烈得永生難忘的痛楚,在那之後是難以抵擋的目眩神迷,他的世界忽然變得模糊,閃爍著從四面八方直射進眼裡的刺目白光。但他聽見了,像隔著一層膜,但還是能憑藉信心清楚辨識那個不間斷地喊自己名字的聲音。
「愛之介先生!愛之介先生!愛之介先生!」
忠。忠。忠。他一次次回應著,同時意識到他在男人的臂膀裡,被擁抱著,沒有絲毫疼痛,渾身輕盈得像身處無重力的宇宙。
太好了。他想,他願意付出所有,或者是奪取一切,教你這樣緊緊擁抱我,在只有我們倆的地方,遙遠的,恆久的,以最自在的滑行方式,一鼓作氣豚跳過億萬個光年。
「愛抱夢?!」
愛之介回神,發現自己倒在地上,Joe撐著他的後腦勺。
「怎麼了、怎麼了!要叫救護車嗎!?」一旁的紅毛小鬼急得跳起來,捧著手機不知所措。
「不用麻煩了。哦,但是我想我該說聲,謝了?呵。」愛之介自己站起身,拍拍衣服跟褲子上的灰塵。他其實還有一點頭暈,但他不覺得那是問題。
「愛抱夢你到底有什麼毛病?」Cherry Blossom問他,但愛之介只是淺淺地微笑不作答,同時SNOW走過來,抱著滑板說:「今天也不能一起滑嗎?」
「對,我知道很令人難過,但是,一定還會有機會,藍加君,下次我會為你盛裝打扮好了再見你,在S。」愛之介伸手,食指若即若離地像逗弄貓咪般輕撓了下SNOW的下顎。
他向一旁似乎還茫然搞不清楚狀況的兩個舊友(至少Cherry Blossom應該會煩一陣子)簡單揮了揮手,轉身就走。他有要去的地方。他希望能在雨下下來之前抵達。
**
天氣預報說會下雨,所以礦山今天沒開放。灰色的雲堵塞著天幕,再怎麼抬頭仰望,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連絲毫微光都不見。
忠在悶濕停滯的空氣裡,順著廢棄泳池的碗型輪廓來回滑了幾趟,吹吹速度產生的風。一停下來,卻感覺汗如糨糊般把衣服黏在肌膚上,格外難受,於是他又繼續滑,彷彿無限循環。
直到終於吹起一陣自然風,同時帶來了雨,他才甘願地往花園的入口走去。但他沒有著急,就像這陣下得很慢的雨一樣。雨珠滴滴答答墜落在花葉上的聲音很清涼,那像按秒規律鐫刻的頻率既平靜又安定,讓他想要一直聽下去。不期然卻聽見自己以外的腳步聲,踏過石板路迎面而來。他往聲音的方向看去,發現一抹藍色的影子。
「愛之介、老爺!」忠立刻上前,就像是反射性動作。在看清楚他的臉時,慌張地補上了一個敬稱,好像臨時想到似的倉促。
「老爺您…您這樣會著涼的。」忠拿高滑板,輪子朝上、板面朝下地充當遮雨板,卻也只能勉強擋到愛之介的頭跟部分肩膀。
愛之介穿著的棉質馬球衫上已經吸了不少水,到處是深色的水漬痕跡。他皺緊眉頭,不知道還能怎麼說,愛之介卻不理他,仍然一直往遠離宅邸的方向走,於是忠也只能跟著他去,一路舉著板子。
愛之介走到了廢棄泳池邊,忠的心跳不自主地加快,但還是只能默默跟隨。他們進了旁邊的小涼亭,雨勢變大,嘩啦嘩啦地,愛之介開口說話的聲音卻清晰得不可思議。
「最近每天從早上起床前,到睡著之後的這些時間,我一直感覺我在等一個人。」愛之介伸手疊放在他緊抓著板子不放的手背上,忠屏息,恐怕自己錯聽。
周圍很暗,只有來自宅邸的燈光,穿過雨幕朦朦朧朧地描出草木、玫瑰、爬藤架以及彼此的輪廓,不太真切,卻又確實存在。
「所以我來見你了,忠。」愛之介的手意外地很乾燥,甚至有點粗糙,他發音時從兩人肌膚相觸的地方傳來陣陣鼓動,就像心臟被對方握在手心──或說是他把心臟交到了對方手裡,也可能他從那個意外發生以來就一直把它忘在那裡,然後默默地、無時無刻不在盼望著對方發現它。那是凝聚了他生命的熱度與重量的唯一的最重要的東西。
愛之介勾起嘴角,露出與其說是愉快,不如說是在忙碌了一天後總算得以喘息而自然鬆懈下來的微笑,說道:「你看看你,表情像條迷路的小狗,如果我沒來,你要怎麼辦吶。」
愛之介的手輕輕撫過忠的後腦勺,黑髮沾到雨有點潮氣,手指梳過髮尾,又再從髮旋的地方開始,反覆一次、兩次,不知厭倦地再來第三次。
「我……」忠困難地發音,為了忍耐哽咽的衝動下意識垂低頭,眼淚卻因此順著地心引力往下墜。這些不在愛之介身邊的日子,他經常毫無由來地悲傷而不知所措、否定不敢承認的寂寞,但沒有任何時刻讓他有想哭泣的衝動。如今被愛之介叫名字,甚至被他撫摸,卻覺得再也無法承受。
只要愛之介過得好就好了。就算自己只能在很遠的地方遙望著,或甚至消失了也無所謂,雖然很難過,但既然那是愛之介的選擇,他願意接受,他是真心這麼想,就像當時被說要為他頂罪一樣。
愛之介湊過去親吻忠半張著欲言又止、微顫不已的嘴唇,忠立刻往後彈開,睜圓了濕潤的綠色眼睛,淚水還像樹葉上的雨水一樣無聲滑落,眼神裡驚疑的情緒卻更勝於委屈。
「呵,你這反應是什麼意思?這次換你忘了嗎?我可是能很清晰回想起,這裡,軟軟的,有點濕。」愛之介輕輕掐起忠的頷部,抬起他的臉。
「不,我…我跟您並不是……」忠搖頭,比起想要擺脫拘束,更像是因知錯而懇求。
「沒關係,我來幫你想起來。」他摟抱住忠與自己相比顯得單薄的身體,低聲悄道:「忠,閉上眼睛。」那聲音融進柔緩綿密的雨聲裡,忠忍不住又停止了呼吸,鼻間卻充滿了雨水洗過的玫瑰純淨的濃稠香氣。
忠似乎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刻,從很久以前就為了這個瞬間而留在這裡,他想起了約定,回憶全心全意著迷於眼前事物、毫無時間概念的年少時期,那時候天空總是清澈的湛藍或美麗的星空,月亮無論晝夜安靜地在遠方凝望……沒有雨,不曾有雨,因為雨天沒辦法滑板,愛之介不會來見他。但他其實一直都在等待,即使是這般連銀河都靜謐無波、只有花園裡淅淅瀝瀝下著雨的夜晚。
「愛之介先生。」
愛之介靜止了幾秒鐘,讓聽進去的這幾個音節可以仔細地被大腦分析、處理然後以特殊的電流形式存成專屬的記憶,才滿意地親吻那對薄薄的嘴唇,比看起來還要柔軟,有一點類似雨水的潮濕氣味。這次他當然不會就這樣跑掉。再也不會了。
完。
後記:
感謝看到這邊的您
蛇足附註一下,那個廢棄加油站就是原作櫻跟喬回憶過去的地方
另外俺腦內的牛郎織女故事大概是這種版本:牛郎對織女一見鍾情,把她的羽衣藏起來,沒有羽衣不能飛回天上的織女很傷心,牛郎答應會照顧她,給她幸福,兩人結合了,生兒育女,但天帝要求織女回去,牛郎追著升天,好不容易到了天上,兩人之間卻隔著寬廣無邊的銀河,牛郎為了再見織女,開始一瓢一瓢地想要把銀河的水舀乾,天帝受他天真的愛意感動,讓喜鵲在七月七日這天,在銀河上架起一條渡橋,讓牛郎織女得以相見。
一開始主動靠近的是忠,長大後的他卻沒有小時候的衝動與思慮不周,以最合理的理由背叛了愛之介。神話是虛構的,伊甸園不存在任何地方,現實本來就是充滿暴力與苦痛。以純粹的愛意為土壤培育出的仇恨,將愛之介引向狂人之路,儘管如此,他還是持續需要著忠(同樣地忠心甘情願在他身邊,即使得受懲罰成為在地上爬行的蛇)
12話後,愛之介因為藍加而喚醒了在仇恨根部的本質,那以愛為名滋養一切的沃土,那一生狗宣言就像是他當年主動跑去花園找忠的舉動,只是彼此更加確信,即使那一晚是偶然,後來經過的無數日日夜夜,卻都是欲望驅使選擇的結果。
愛是我唯一需要的詞彙。(忽然的人性本愛論)
失憶梗有拜讀過不少作品了,之前還一直覺得腦內很難生成自己的版本,結果前陣子就忽然有想看忠為了找薰贊助跟他比賽的畫面,但有什麼時候需要找薰贊助?那應該是因為愛之介失憶吧(??????????
忠失憶那不用說,愛之介可能有的反應1生氣、2焦慮、3生氣、4生氣、5生氣(根本只有生氣啊)但無論怎麼生氣應該都不會輕易放忠走吧即使他想要走(ㄟ不是,如果忠想要走,愛之介會更氣←
但愛之介失憶,首先忠一定會好好照顧他,並且支持他往後的生活,但萬一愛之介是只忘記自己、忘記滑板呢?俺這篇就是這種情況…
即使沒有姨母介入,俺覺得忠也不會主動想要接近愛之介試圖讓他回憶起來。雖然12話後忠一定支持愛之介快樂玩滑板,但不代表滑板所附帶的風險就會消失或他就不會在乎,最重要的還是愛之介的安全…所以愛之介失憶,但只忘掉自己跟滑板,反而很幸運吧,不就表示愛之介已經沒有最脆弱的、可能成為弱點的地方了嗎?
雖然俺這篇結尾試圖營造七夕浪漫(?)氛圍,但俺腦內恢復記憶的愛之介還是滿氣的(怎麼又在生氣)但除了氣忠應該也有點氣自己,所以才沒有即刻爆發,一種自知理虧感(????
但把狗狗牽回房裡去就是懲罰了啦!!!!!打!!!砲!!!!!(仰天長嘯)
喔而且之後還得面對櫻入股S的事實(爆)加油,TADASHI,不要輸啊,TADASHI(
西元二零二二年七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