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你】-愛忠
*SK8 the Infinity 同人二次創作
神道愛之介x菊池忠
捏造留學時期,有捏造愛之介的女友
那是在美國留學第二年的秋天,暑假剛結束,氣溫還沒降下來的時候。愛之介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次是他正式歸國前和忠唯一有過的交集,還是在美國而不是神道家。
留學期間他住在本家移美親戚名下專門供租的房子,每年只有新年會回家一趟。他在這裡有完全獨立的空間和自由,卻不等於他脫離了姨母們的控制,在課業之外彷彿不填滿行事曆不甘心的眾多課外活動當中,九成都是她們費心周到替他安排的。他參加各式各樣的團體,出席五花八門的場合,去認識人,並且被人認識,每周日還得去跟那個本家親戚──愛之介馬上忘記那娶了當地大地主女兒的長輩確切而言算是他的誰,只管叫叔叔──吃頓飯,愛之介就像在家裡對姨母那樣噓寒問暖並報告他當周完成了哪些乖孩子該做的事,順便還幫莫名黏他的混血堂弟解決一些國中生會有的卻絕對不想給父母知道的煩惱。
他沒有因為太平洋與十四小時的時差得以脫離神道家,只是這裡沒有菊池忠,而新年回家時他也會因為要參加各種家族活動而見不到那個人。
離開日本前,他告別了那兩個滑板密友,而搭上飛機後,他似乎也揮別了那個童年玩伴,那個最初教他滑板卻又坐視一切都燒成灰燼的人。他心知肚明,身為父親的秘書,那個人不可能反抗父親,不可能在那個時候仍是他期待並全心信任的唯一的理解者。於是到了美國,愛之介不再想他,既不想美化回憶,也不想增加無謂的憎恨。
但是在那個秋天,那個九月,同學基於單純的熱情拿在唐人街買的月餅送給他,他懶得解釋日本人過中秋不吃月餅而吃另外一種叫糰子的米食,那天剛好月亮很圓,愛之介沒有確認陰曆的習慣,或許那天就是十五夜,菊池忠的頭髮與夜色完美地融在了一起,圓月柔和的光芒卻把他一雙綠色眼睛照得瑩瑩發亮,所以愛之介看見了,無從設防地在抓著板身騰空躍起時映入眼簾,他屏息,心臟卻狂跳不已,或許是他不小心跳得太高,還沒做好準備接受降落時與高度成正比的強烈衝擊。
他可以假裝沒發現,儘管他們的眼神是交會的,那個人肯定也看見了他──或者說,就是在看他。但他無法忍受自己為了他「假裝」。
愛之介下了板,那個人發現他還在看他,於是微微欠身當作打招呼,也似乎在示意這樣就好了,請不要再靠近了。愛之介大步穿過滑板場,徑直走向他。
「說點什麼讓我知道我沒認錯人。」愛之介用英文說道。
那個人穿著平價運動品牌的寬鬆素面棉T跟長褲,打扮得像住在附近宿舍出來慢跑的學生。他遲疑了數秒,愛之介覺得他在考慮要說英文還是日語,總算他開口,說的不是他聽慣的敬語,而是語調溫和的本地語言:「我不是想要打擾你,愛之介先生。」
「那麼,為什麼?」
那個人簡單說明他作為愛一郎的代理人來處理一些關於海外不動產的業務,甚至報告了具體的地點。他怎麼以為愛之介會好奇那些?愛之介猜想他的父親,或許打著讓這個秘書將來也有機會出馬參選的主意,所以用代理人的名義讓這個男人接觸他在美國的部分資源。年輕一輩已經對世家大族厭倦甚至懷抱排拒感,比起有輝煌政績父輩的政二代,更傾向於支持本地藝人,甚至更願意把票投給形象乾淨端正又有行動派氣質的政治素人。
菊池忠就很適合塑造成那種年輕、正直,有理想、抱負,亦有果斷執行力、勇於挑戰權威的政治新人。但父親也一定早就感受得出來,這個園丁之子雖然聰穎且辦事認真又麻利,卻缺乏企圖心、野心,連最單純的自我表現欲都難得一見。
也很有可能根本沒有愛之介想得那麼複雜,就只是一個不信任兒子的父親,拐個彎吩咐秘書來突襲他在美國究竟過著怎樣放浪的生活罷了。
愛之介聽著、看著他從未認識過講外語又穿得像普通大學生的菊池忠,有種很奇妙的心情,他琢磨著,卻聽見露西在喊他,打斷了他的思考。露西是他在這裡認識的女友,熱愛長板的她也同樣愛衝浪,有棗紅色的頭髮和水藍色的眼睛,太陽底下的熱浪與海波都在她身上了,貪心得可愛的一個女孩,側頸上還綻放了一朵深藍色的玫瑰花。她健康、熱情、快活、自在,所以愛之介自相遇以來沒有拒絕過她任何要求。
「他是?」露西和一群滑板友人一起走近,好奇地看著那個男人。
「菊池,如你們所見,和我是同鄉。」愛之介粗略至極地介紹了一句,那個男人只是拘謹地點了點頭,和幾個主動伸手過去的人握手表示友好,表情卻十分僵硬。
「菊池啊,會滑板麼?」其中一個板友好奇地重複發著那個異國姓名的音,然後切入重點。
「在我印象中,他滑得比我好得多。」愛之介代替本人笑著回答。
「真的?那來現一下嘛,這裡有的板子隨便你挑。」聽到板友的提議,愛之介意識到那個男人在窺伺他的臉色,他別過臉,隨口附和般地說:「乾脆就用我的吧,比較不會不好意思,是吧。」
那個人朝他做了在他人眼中看來無異於最高等級謝罪般將近九十度的鞠躬,但沒有拒絕他遞出的滑板。
愛之介抱胸靠在牆邊看著,露西站到他旁邊,當那個人順著弧形坡下滑、在長板上踩踏幾步再做出無比流暢的外跳轉的時候驚呼了一聲。而愛之介毫無反應,他怎麼可能會覺得男人的技巧令人驚喜,甚至他看得出來他退步了,儘管整體動作還是很穩,跳起來高度也很夠,轉板的技巧俐落漂亮,愛之介卻還是一下子就看出來了。無可厚非,那個男人應當很久沒碰滑板了。
板友們當然毫無覺察,他們為每個跳躍和旋轉興奮地吹口哨,反應之大讓愛之介懷疑他們以為那個男人可能只是個高中生而佩服他年紀輕輕卻技術高超且態度穩健,在那人抹著汗下板後,還熱鬧地圍上去,彷彿相見恨晚似地熱絡交流起來。
那個人講著流暢但因為用語及文法過分講究更凸顯其外國口音的美語,跟板友們粗魯的口語可謂格格不入,卻反而因此大受歡迎,他那種內斂的才華及含蓄的舉止,完美符合、甚至超越他們對日本人的想像與期待。大家很興奮,想要那個人做這個做那個,男人越過眾人的肩膀望向他,愛之介露出微笑,他覺得自己露出了微笑,但男人卻像受了責難般垂下頭,然而他回應了大家的期待,漂亮地運用場地做出了一系列自由式滑板招式,引起路人圍觀、拍手歡呼,那個男人臉上淌著汗,在熾白色的廣場照明燈下發出星星般的光芒。
板友們熱血沸騰,喧鬧到超過晚餐時間,他們說帶外賣去愛之介家吃,大家都知道愛之介的家夠大,愛之介聳聳肩無所謂地說要來那就來吧。他看得出來那個男人想走了,還給他滑板的時候拘謹而毫無意義地試圖拉正自己本身設計就很鬆垮的領口,而愛之介在對方開口說任何話之前,對他晃了晃手裡的車鑰匙。男人沉默地跟在他身後,在愛之介很自然地坐進駕駛座,而露西坐進副駕駛座的時候,明顯呆立在車身旁邊足足三秒鐘之久。最後他坐進駕駛座正後方,愛之介明白他那是別無選擇的選擇。
愛之介住的地方是市郊的獨棟兩層房,除了寬敞的主臥,還有兩間空房也幾乎同樣舒適,專人定時打掃,永遠乾淨如新。他只讓露西留宿過,只是嫌麻煩,不管接受還是拒絕,都會增加社交成本,但僅提供寬敞的餐廳當晚餐會場地沒什麼負擔,板友們也沒有他們說話方式那麼粗魯,沒人帶酒,只盡情灌可樂,還沒人忘形到把黑色糖水撒到漂亮的木板地上。
晚餐話題始終圍繞著滑板,兩個小時過去,人陸陸續續走光了,留下那個黑髮的男人,神情木訥又安靜地收拾著滿桌的免洗餐具和可樂空罐,露西在旁邊幫著他,還指使愛之介拿新的垃圾袋出來。
桌面淨空後,男人翻腕看了眼手錶說:「我想我必須要離開了。」
愛之介沒有說什麼,和他一起走到玄關。
「送你一程?」愛之介講了今天第一句日語。
「非常感謝您,但我已經叫好車了,行李也都放在旅館,預計要坐明天第一班飛機回國。再次感謝您的厚意。」忠答以成熟完美的敬語。愛之介頓時厭棄母語這套完整的敬語系統簡直是舊時代封建思想留下的毒瘤。
「父親其實是不想要你被我發現麼?不然在這裡過夜應該是最方便監視我的。」
「……」忠沉默著只是搖了搖頭。
「今天的事,」愛之介用下巴指向玄關旁的滑板,接著說:「你打算怎麼報告?你沒阻止我,甚至還跟我是共犯呢。」
「不是那樣的,愛一郎先生並沒有那樣吩咐我……我…我只是…我很抱歉。」
為什麼抱歉?只是什麼?既然父親沒有要你來找我?難道是你自己想要來見我麼?來見我,只是為了來見我?愛之介抿著唇,一句都沒問出口。
「愛之介先生,再次感謝您的招待,還請您多保重,再見了。」
「嗯,再見了。」
愛之介關上門,自動鎖喀地一聲啟動,然後他動彈不得,面對雕花檀木門手握成拳木然佇立著,好像是他被拒於門外而不是剛送完客的主人。
他的手臂因用力而浮起青筋,指甲深陷進手心裡,他咬著牙,卻不是因為感到疼痛,甚至是因為這點疼痛一點也不足夠。他不想要想他,不想要美化回憶,也不想要加深無謂的憎恨。但是那個人幾秒鐘前就在這裡,實實在在地站在他面前,對他說再見,然後永遠不會回頭一般轉身離去。
情感像興奮的困獸衝撞著牢籠直到頭破血流至死方休。興許就連牠自己也毫無頭緒,牠究竟是相信某種能夠衝破這一切桎梏的美麗幻想,還是想表現出驕傲壯烈的寧死不從,在被籠外的人當作展示品炫耀之前自我了結。愛之介收拾不了這頭野獸,牠沒有名字,卻如此輕易地侵占了他的五感以至於思考與意識。
愛之介顫抖著,難以忍受地揮拳用力捶向牆壁,沉悶的巨響當然把在室內的露西嚇了一跳。他聽見女孩的腳步聲,很急但很輕。
「愛之介。」她小心翼翼地拉過愛之介的手臂,像那是把手槍一樣揣在懷裡。
「叛徒。」愛之介語氣陰沉地講了一句日語,露西沒有問那是什麼意思,她第一次看到愛之介的負面情緒,來得如此突然又劇烈。愛之介輕輕推開她,抽出手,走回屋裡。
「妳要先洗澡麼?」愛之介背對著她問,他的英語有著日本人不擅長捲舌音的特徵而有點笨拙,卻也因此顯得語氣柔軟許多。但她也不是白白跟他相處了一年,輕易聽出那語氣中的故作姿態。
「好啊。」露西盡量輕快地應著,在轉向浴室前卻又繞到愛之介身邊:「他到底是誰?」露西問,眼底並不盡然只是她平常那種純粹的好奇。
愛之介斜著腦袋,好像一瞬間不知道露西在問什麼。露西知道他不是故意在裝傻,而是一時間真的無法消化她的問話。
「喔,是我父親的秘書。」愛之介忽然想起來似地答道,然後慵懶地坐進沙發裡,仰頭脫力地枕到椅背上後又再說了一次:「他是我父親的秘書。」
「真想不到,他滑板很厲害。」
「是啊。」
「但他現在當你爸的秘書。」露西不知道愛之介的父親是做什麼的,她只知道愛之介家裡有錢,有他家族的事業。
「是啊。」
「好可惜。」
「是啊。」
「那愛之介你是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
「去把興趣當職業啊,你明明完全有能力可以當個職業滑板人。」
「家裡不允許。」
「這麼乖巧啊?」
「當然,妳現在知道了,我是乖寶寶。」
「你爸媽難道有拿鎖鏈綁著你?」
「……」
「難道有拿槍威脅你?」
「……」
「以死相逼?」
「……」
「下詛咒?」
「這就有點誇張囉。」
「不然我想不到其他更誇張的理由嘛,愛之介,憑你的能力,你想要做什麼都可以,為什麼要乖乖走家人指定的路?究竟是什麼東西阻擋你?東方人的孝道?」
「哈哈,是啊,我的觀念很傳統很保守的。」
「討厭,竟然敷衍我。」
「我可從來沒對妳說謊過。」
「你也明白我也不是真的想要知道那麼多。」
「露西。」
「我只想知道,你就不能留在這裡跟我在一起麼?我們可以去很多地方,我教你衝浪,你教我滑板。」
愛之介也不明白為什麼她提出的屬於兩人的自由前景這麼缺乏吸引力。
「我要回去自己的國家。」愛之介平淡但堅定地說,就像在演戲,誠懇到缺乏真實感。
對露西而言,去哪裡其實不重要,她可以、甚至也很想要跟愛之介去日本,她對自己的故鄉沒有任何留戀,但愛之介的拒絕是那麼不留餘地,她眼眶迅速累積淚水,卻並不是想要博取愛之介的同情或可憐,只是無法理解為什麼愛之介要勉強自己配合根本沒有愛情可言的原生家庭,因而感到同情,甚至可憐。
他被困住了。他不應該被這樣對待。他值得有任何可能的未來。
愛之介也有同樣的意見。但是那是他自己要選擇那樣的明天,絕非別無選擇。
「想必沖繩是個美麗的好地方。」露西擠出笑容。
愛之介也笑著回道:「妳不會想到那裡可以培育出多美的玫瑰花。」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你不需要奇蹟的藍玫瑰,對麼?」露西坐到他旁邊,紅髮披散在白皙的頸子上,那塊性感夢幻的刺青在其中若隱若現。
愛之介閉上了眼睛。他確實很喜歡跟露西在一起,因為某些地方他們很相像,所以相處起來很自在。但他從來都更喜歡紅色的玫瑰。
愛之介聞到巧克力牛奶的香味,於是他睜開了眼睛。
「愛之介先生,我想您應該要休息了。」忠在他桌前放了一杯冒著熱氣的馬克杯。因為愛之介總是無言地接受,忠就一直還相信熱牛奶是哄他睡覺的良方。
愛之介放下揉著痠澀眉心的手,拿起馬克杯一飲而盡。忠總是準備不多不少約半滿的分量,只以牛奶的甜去提味的香濃可可溫暖柔和地撫慰了工作整整一天後的倦怠。
愛之介手指搭在杯緣上,唐突地問:「你還記得你替父親去美國出差,卻穿得像個高中生一樣晚上在公園晃蕩?」
「高中生?呃,但如果您是說去美國出差的時候,是的,當然還記得。」
「你還當場拿我的板子就滑了起來,真是自由啊。」愛之介邊說邊輕笑出聲,忠反而顯得有些侷促不安。
忠的手壓在自己的領帶結上,好像怕它鬆了還是歪了,然後應道:「畢竟,我想,那是個自由的國度。而且…我也記得很清楚,您的朋友也是充滿那種感覺。」
「是麼。」
「…在那之後,就沒有再聯絡了麼?」
「你覺得我有那個空閒麼?」
「很抱歉。但如果只是傳訊息的話──」
「也沒什麼需要特別傳訊息的事吧。」
「那麼您跟女友也已經沒有聯絡了麼?」
「女友,啊,你難道在說露西?呵,為什麼問那麼明顯的事?」
「……」
忠無言垂下腦袋,愛之介抽手撐在額際,指尖有點巧克力牛奶的甜味,斜斜地往上看著站在桌前的忠,他乾脆說得很明白:「回到日本來就不可能再有往來了,我們那時候也算不上是在交往。」
「……原來如此。」
「不過我確實很好奇,」愛之介頓了一下,又補充:「當時的我確實是很好奇,那時的你在想什麼。」
「……我…我也搞不太清楚。」
「搞不太清楚?」
「是的。確認您平安且仍然在滑板,總覺得鬆了口氣…同時又覺得羞愧難當,因為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一直感到很後悔…但是,我想,我還是很慶幸您能在美國自由自在地滑板,並且結交新朋友…所以…結論就是,我搞不太清楚。」
「哈,搞不太清楚麼,那從源頭開始來釐清吧,你去找我不是因為父親的指示?」
「不是,只是因為我想見您。」
忠直白的回覆倒令愛之介一時有些語塞。他像碎碎念一樣低聲呢喃:「明明你是父親的秘書,不是我的。」
「咦?」聲音壓得太低,忠似乎聽不太清楚,他稍微彎下身來,愛之介卻把臉轉向另一邊。
「如果父親還在,你就不會在這裡了不是麼。」愛之介有自覺這是多麼笨拙的台詞,或許自己遠比可以想像得還要動搖,只是因為聽到忠說出了當年他想聽到的答案。
「咦?或許您會晚幾年出馬,也或許您不會願意讓我協助您,但本來我在老爺身邊學習都是為了能像現在這樣待在您身邊,我從來都沒有想像過沒有您的明天。」忠平舖直述,既不阿諛也毫無奉承意圖,愛之介不用看就知道他一定仍是那副略顯淡漠的表情,看自己的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專注,即使不用月光,那雙綠色眼睛自然就是那樣有著亮光。
「……所以,到底那時你為什麼去見我?」
那並不是太久遠以前的事,忠記得很清楚。
日常繁忙雜沓的業務當中,只要有一點點分心,他就會想到他,他想他有沒有吃飽,有沒有睡得好,有沒有遇到開心的事,有沒有遇到難過的事,總是一些很瑣碎的、根本不必要的擔心,因為他不是愛之介的家人,甚至在那個事件之後已經難以稱得上是朋友,他會為此感到莫名的「心痛」,那不是一種情緒的表現,而是實際感受得到胸口悶痛的那種,痛得他回神意識到自己的不夠專注,鞭策他繼續埋首工作。
他搞不清楚為什麼,或許只是太累了,又或許是他困在永遠無法贖罪的自責裡。
那是愛之介離日的第二年,九月,沖繩還很熱,愛一郎叫他去美國出差,他還特地問是否需要去拜訪少爺,老爺卻果斷說不,還補了一句「他不是小孩子了」。忠當然也明白,但他還是想確認愛之介的狀況,一眼就好,不需要打擾他,也不會違反愛一郎的意思。然而實際見到之後,忠又感到後悔。追根究柢,他根本在那件事之後就應該要離開。他怎麼就以為愛之介會有需要他的一天呢?老爺那句話的言下之意或許是在警告忠別再像個小孩子一樣吧,該獨立卻又不能獨立的一直都是他。
他在神道家的每個地方都可以找到聯繫兩人曾經的痕跡,但他的小主人卻在太平洋彼端。
現在忠可以很明白地說,當時他就只是想念愛之介而已。
「因為我很想念您。」
愛之介兩手肘撐在桌面上,抱頭大聲嘆了口氣:「啊──還真是,搞不清楚啊……」
「愛之介先生?」
「來滑板吧!」
這個要求很唐突,顧及現在時間已過午夜也並不合適,但忠當然沒有任何意見。
他們來到熟悉的廢棄泳池,上了板,下了圓弧狀的水泥坡,愛之介在空中劃出漂亮的滑軌。
這個泳池對他而言已經太小了,但他還是不知厭膩地順著泳池邊緣反覆嘗試。九月比白天涼爽得多的晚風很舒服,而風中兩種重量不同的滑輪滾動的聲音像互相合音的阿卡佩拉。
或許是有點忘形,一個倒尖翻沒踩好,他被板子絆到了,忠立刻衝過去接住他,卻自己重心不穩反被一把抱住。忠扳著愛之介的腰,卻是被對方支撐著全身,忠想道歉,還想退開,但愛之介哪一項都不讓似地直說:「這樣分不清楚是誰不小心了。」
「十分抱歉,愛之介先生,我會再努力鍛鍊。」
「呵,好好加油吧。」
忠抬眼,露出了有點驚訝的表情。
「幹嘛?」
「……不,沒事。」
自從和那個別名SNOW的孩子比賽過後,愛之介變得更愛笑了,不是作為議員或愛抱夢那種在各自場域表演般的完美笑容,更像是不經意的會心一笑,每一次都讓忠心頭湧現一股思念之情,卻與幾分鐘前談論的那種單方面的想念不同。
「我以為我那時候就已經搞清楚了,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我也跟你一樣,『搞不太清楚』。但是,忠……」
愛之介似乎還想延續剛剛在室內關於過去的話題。摟在腰際的手沒有放開,甚至收得更緊,兩人的胸膛輕輕貼在一起,但忠在愛之介的注視底下沒有餘暇意識到這距離或許已經太過親密超過了該有的禮數。
「現在呢?難道你現在還搞不太清楚麼。」愛之介以無比肯定的語氣問著,忠目不轉睛地凝視那雙玫瑰紅的雙眼。
讓他選擇待在這裡的不是枷鎖、不是咒詛,更不是恐懼。讓他選擇繼續待在這裡的不是枷鎖、不是咒詛,更不是懺悔。
那是晚春日光灼爍的晴天。男孩跳上了他必須仰頭的高處。他想展示給少年看他想像中完美無敵的景色。男孩不顧他的勸阻離地跳躍,像學飛的小鳥。他摔倒、翻滾,聽見少年向他跑來那急切的腳步聲。他扶起男孩,憂慮可能造成的傷痛。他抓緊少年的手,想起昨天他是攙扶的那一方。
謝謝你,男孩對他說,並且露出笑容。明天我們會一起滑得更好。少年向他承諾,也禁不住笑。
此時他確定在對方眼底映照出來的,是可以稱之為愛的情感。
完。
後記:
俺上上禮拜周末,忽然很想打關於愛之介留學期間的部分,這也是一直以來俺還沒出手ㄉ部分(恐怖)
主要是想讓忠說「因為我很想念您」
結果週三看到雜誌狗狗日特集忠的狗狗量表有怕寂寞三顆星就覺得
OMG(說不出人話←
瞬間忘記俺之前想打什麼樣的後記(爆)
簡直有點後悔怎麼沒在上周二就把這篇完成,俺想看那時候的自己會打出什麼樣的後記(???????
因為現在的俺就只能喊:菊池忠是怕寂寞的小狗勾!!!!!!!!!!!
瘋掉ㄌ簡直。
感謝看到這邊的您
菊池忠是怕寂寞的小(ry
俺想起來ㄌ俺當時的BGM是ゲスの極み乙女的シアワセ林檎
至於現在
當然是SK8 ininfinity ED Yuuri-infinityㄌ(
神道愛之介x菊池忠
捏造留學時期,有捏造愛之介的女友
那是在美國留學第二年的秋天,暑假剛結束,氣溫還沒降下來的時候。愛之介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次是他正式歸國前和忠唯一有過的交集,還是在美國而不是神道家。
留學期間他住在本家移美親戚名下專門供租的房子,每年只有新年會回家一趟。他在這裡有完全獨立的空間和自由,卻不等於他脫離了姨母們的控制,在課業之外彷彿不填滿行事曆不甘心的眾多課外活動當中,九成都是她們費心周到替他安排的。他參加各式各樣的團體,出席五花八門的場合,去認識人,並且被人認識,每周日還得去跟那個本家親戚──愛之介馬上忘記那娶了當地大地主女兒的長輩確切而言算是他的誰,只管叫叔叔──吃頓飯,愛之介就像在家裡對姨母那樣噓寒問暖並報告他當周完成了哪些乖孩子該做的事,順便還幫莫名黏他的混血堂弟解決一些國中生會有的卻絕對不想給父母知道的煩惱。
他沒有因為太平洋與十四小時的時差得以脫離神道家,只是這裡沒有菊池忠,而新年回家時他也會因為要參加各種家族活動而見不到那個人。
離開日本前,他告別了那兩個滑板密友,而搭上飛機後,他似乎也揮別了那個童年玩伴,那個最初教他滑板卻又坐視一切都燒成灰燼的人。他心知肚明,身為父親的秘書,那個人不可能反抗父親,不可能在那個時候仍是他期待並全心信任的唯一的理解者。於是到了美國,愛之介不再想他,既不想美化回憶,也不想增加無謂的憎恨。
但是在那個秋天,那個九月,同學基於單純的熱情拿在唐人街買的月餅送給他,他懶得解釋日本人過中秋不吃月餅而吃另外一種叫糰子的米食,那天剛好月亮很圓,愛之介沒有確認陰曆的習慣,或許那天就是十五夜,菊池忠的頭髮與夜色完美地融在了一起,圓月柔和的光芒卻把他一雙綠色眼睛照得瑩瑩發亮,所以愛之介看見了,無從設防地在抓著板身騰空躍起時映入眼簾,他屏息,心臟卻狂跳不已,或許是他不小心跳得太高,還沒做好準備接受降落時與高度成正比的強烈衝擊。
他可以假裝沒發現,儘管他們的眼神是交會的,那個人肯定也看見了他──或者說,就是在看他。但他無法忍受自己為了他「假裝」。
愛之介下了板,那個人發現他還在看他,於是微微欠身當作打招呼,也似乎在示意這樣就好了,請不要再靠近了。愛之介大步穿過滑板場,徑直走向他。
「說點什麼讓我知道我沒認錯人。」愛之介用英文說道。
那個人穿著平價運動品牌的寬鬆素面棉T跟長褲,打扮得像住在附近宿舍出來慢跑的學生。他遲疑了數秒,愛之介覺得他在考慮要說英文還是日語,總算他開口,說的不是他聽慣的敬語,而是語調溫和的本地語言:「我不是想要打擾你,愛之介先生。」
「那麼,為什麼?」
那個人簡單說明他作為愛一郎的代理人來處理一些關於海外不動產的業務,甚至報告了具體的地點。他怎麼以為愛之介會好奇那些?愛之介猜想他的父親,或許打著讓這個秘書將來也有機會出馬參選的主意,所以用代理人的名義讓這個男人接觸他在美國的部分資源。年輕一輩已經對世家大族厭倦甚至懷抱排拒感,比起有輝煌政績父輩的政二代,更傾向於支持本地藝人,甚至更願意把票投給形象乾淨端正又有行動派氣質的政治素人。
菊池忠就很適合塑造成那種年輕、正直,有理想、抱負,亦有果斷執行力、勇於挑戰權威的政治新人。但父親也一定早就感受得出來,這個園丁之子雖然聰穎且辦事認真又麻利,卻缺乏企圖心、野心,連最單純的自我表現欲都難得一見。
也很有可能根本沒有愛之介想得那麼複雜,就只是一個不信任兒子的父親,拐個彎吩咐秘書來突襲他在美國究竟過著怎樣放浪的生活罷了。
愛之介聽著、看著他從未認識過講外語又穿得像普通大學生的菊池忠,有種很奇妙的心情,他琢磨著,卻聽見露西在喊他,打斷了他的思考。露西是他在這裡認識的女友,熱愛長板的她也同樣愛衝浪,有棗紅色的頭髮和水藍色的眼睛,太陽底下的熱浪與海波都在她身上了,貪心得可愛的一個女孩,側頸上還綻放了一朵深藍色的玫瑰花。她健康、熱情、快活、自在,所以愛之介自相遇以來沒有拒絕過她任何要求。
「他是?」露西和一群滑板友人一起走近,好奇地看著那個男人。
「菊池,如你們所見,和我是同鄉。」愛之介粗略至極地介紹了一句,那個男人只是拘謹地點了點頭,和幾個主動伸手過去的人握手表示友好,表情卻十分僵硬。
「菊池啊,會滑板麼?」其中一個板友好奇地重複發著那個異國姓名的音,然後切入重點。
「在我印象中,他滑得比我好得多。」愛之介代替本人笑著回答。
「真的?那來現一下嘛,這裡有的板子隨便你挑。」聽到板友的提議,愛之介意識到那個男人在窺伺他的臉色,他別過臉,隨口附和般地說:「乾脆就用我的吧,比較不會不好意思,是吧。」
那個人朝他做了在他人眼中看來無異於最高等級謝罪般將近九十度的鞠躬,但沒有拒絕他遞出的滑板。
愛之介抱胸靠在牆邊看著,露西站到他旁邊,當那個人順著弧形坡下滑、在長板上踩踏幾步再做出無比流暢的外跳轉的時候驚呼了一聲。而愛之介毫無反應,他怎麼可能會覺得男人的技巧令人驚喜,甚至他看得出來他退步了,儘管整體動作還是很穩,跳起來高度也很夠,轉板的技巧俐落漂亮,愛之介卻還是一下子就看出來了。無可厚非,那個男人應當很久沒碰滑板了。
板友們當然毫無覺察,他們為每個跳躍和旋轉興奮地吹口哨,反應之大讓愛之介懷疑他們以為那個男人可能只是個高中生而佩服他年紀輕輕卻技術高超且態度穩健,在那人抹著汗下板後,還熱鬧地圍上去,彷彿相見恨晚似地熱絡交流起來。
那個人講著流暢但因為用語及文法過分講究更凸顯其外國口音的美語,跟板友們粗魯的口語可謂格格不入,卻反而因此大受歡迎,他那種內斂的才華及含蓄的舉止,完美符合、甚至超越他們對日本人的想像與期待。大家很興奮,想要那個人做這個做那個,男人越過眾人的肩膀望向他,愛之介露出微笑,他覺得自己露出了微笑,但男人卻像受了責難般垂下頭,然而他回應了大家的期待,漂亮地運用場地做出了一系列自由式滑板招式,引起路人圍觀、拍手歡呼,那個男人臉上淌著汗,在熾白色的廣場照明燈下發出星星般的光芒。
板友們熱血沸騰,喧鬧到超過晚餐時間,他們說帶外賣去愛之介家吃,大家都知道愛之介的家夠大,愛之介聳聳肩無所謂地說要來那就來吧。他看得出來那個男人想走了,還給他滑板的時候拘謹而毫無意義地試圖拉正自己本身設計就很鬆垮的領口,而愛之介在對方開口說任何話之前,對他晃了晃手裡的車鑰匙。男人沉默地跟在他身後,在愛之介很自然地坐進駕駛座,而露西坐進副駕駛座的時候,明顯呆立在車身旁邊足足三秒鐘之久。最後他坐進駕駛座正後方,愛之介明白他那是別無選擇的選擇。
愛之介住的地方是市郊的獨棟兩層房,除了寬敞的主臥,還有兩間空房也幾乎同樣舒適,專人定時打掃,永遠乾淨如新。他只讓露西留宿過,只是嫌麻煩,不管接受還是拒絕,都會增加社交成本,但僅提供寬敞的餐廳當晚餐會場地沒什麼負擔,板友們也沒有他們說話方式那麼粗魯,沒人帶酒,只盡情灌可樂,還沒人忘形到把黑色糖水撒到漂亮的木板地上。
晚餐話題始終圍繞著滑板,兩個小時過去,人陸陸續續走光了,留下那個黑髮的男人,神情木訥又安靜地收拾著滿桌的免洗餐具和可樂空罐,露西在旁邊幫著他,還指使愛之介拿新的垃圾袋出來。
桌面淨空後,男人翻腕看了眼手錶說:「我想我必須要離開了。」
愛之介沒有說什麼,和他一起走到玄關。
「送你一程?」愛之介講了今天第一句日語。
「非常感謝您,但我已經叫好車了,行李也都放在旅館,預計要坐明天第一班飛機回國。再次感謝您的厚意。」忠答以成熟完美的敬語。愛之介頓時厭棄母語這套完整的敬語系統簡直是舊時代封建思想留下的毒瘤。
「父親其實是不想要你被我發現麼?不然在這裡過夜應該是最方便監視我的。」
「……」忠沉默著只是搖了搖頭。
「今天的事,」愛之介用下巴指向玄關旁的滑板,接著說:「你打算怎麼報告?你沒阻止我,甚至還跟我是共犯呢。」
「不是那樣的,愛一郎先生並沒有那樣吩咐我……我…我只是…我很抱歉。」
為什麼抱歉?只是什麼?既然父親沒有要你來找我?難道是你自己想要來見我麼?來見我,只是為了來見我?愛之介抿著唇,一句都沒問出口。
「愛之介先生,再次感謝您的招待,還請您多保重,再見了。」
「嗯,再見了。」
愛之介關上門,自動鎖喀地一聲啟動,然後他動彈不得,面對雕花檀木門手握成拳木然佇立著,好像是他被拒於門外而不是剛送完客的主人。
他的手臂因用力而浮起青筋,指甲深陷進手心裡,他咬著牙,卻不是因為感到疼痛,甚至是因為這點疼痛一點也不足夠。他不想要想他,不想要美化回憶,也不想要加深無謂的憎恨。但是那個人幾秒鐘前就在這裡,實實在在地站在他面前,對他說再見,然後永遠不會回頭一般轉身離去。
情感像興奮的困獸衝撞著牢籠直到頭破血流至死方休。興許就連牠自己也毫無頭緒,牠究竟是相信某種能夠衝破這一切桎梏的美麗幻想,還是想表現出驕傲壯烈的寧死不從,在被籠外的人當作展示品炫耀之前自我了結。愛之介收拾不了這頭野獸,牠沒有名字,卻如此輕易地侵占了他的五感以至於思考與意識。
愛之介顫抖著,難以忍受地揮拳用力捶向牆壁,沉悶的巨響當然把在室內的露西嚇了一跳。他聽見女孩的腳步聲,很急但很輕。
「愛之介。」她小心翼翼地拉過愛之介的手臂,像那是把手槍一樣揣在懷裡。
「叛徒。」愛之介語氣陰沉地講了一句日語,露西沒有問那是什麼意思,她第一次看到愛之介的負面情緒,來得如此突然又劇烈。愛之介輕輕推開她,抽出手,走回屋裡。
「妳要先洗澡麼?」愛之介背對著她問,他的英語有著日本人不擅長捲舌音的特徵而有點笨拙,卻也因此顯得語氣柔軟許多。但她也不是白白跟他相處了一年,輕易聽出那語氣中的故作姿態。
「好啊。」露西盡量輕快地應著,在轉向浴室前卻又繞到愛之介身邊:「他到底是誰?」露西問,眼底並不盡然只是她平常那種純粹的好奇。
愛之介斜著腦袋,好像一瞬間不知道露西在問什麼。露西知道他不是故意在裝傻,而是一時間真的無法消化她的問話。
「喔,是我父親的秘書。」愛之介忽然想起來似地答道,然後慵懶地坐進沙發裡,仰頭脫力地枕到椅背上後又再說了一次:「他是我父親的秘書。」
「真想不到,他滑板很厲害。」
「是啊。」
「但他現在當你爸的秘書。」露西不知道愛之介的父親是做什麼的,她只知道愛之介家裡有錢,有他家族的事業。
「是啊。」
「好可惜。」
「是啊。」
「那愛之介你是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
「去把興趣當職業啊,你明明完全有能力可以當個職業滑板人。」
「家裡不允許。」
「這麼乖巧啊?」
「當然,妳現在知道了,我是乖寶寶。」
「你爸媽難道有拿鎖鏈綁著你?」
「……」
「難道有拿槍威脅你?」
「……」
「以死相逼?」
「……」
「下詛咒?」
「這就有點誇張囉。」
「不然我想不到其他更誇張的理由嘛,愛之介,憑你的能力,你想要做什麼都可以,為什麼要乖乖走家人指定的路?究竟是什麼東西阻擋你?東方人的孝道?」
「哈哈,是啊,我的觀念很傳統很保守的。」
「討厭,竟然敷衍我。」
「我可從來沒對妳說謊過。」
「你也明白我也不是真的想要知道那麼多。」
「露西。」
「我只想知道,你就不能留在這裡跟我在一起麼?我們可以去很多地方,我教你衝浪,你教我滑板。」
愛之介也不明白為什麼她提出的屬於兩人的自由前景這麼缺乏吸引力。
「我要回去自己的國家。」愛之介平淡但堅定地說,就像在演戲,誠懇到缺乏真實感。
對露西而言,去哪裡其實不重要,她可以、甚至也很想要跟愛之介去日本,她對自己的故鄉沒有任何留戀,但愛之介的拒絕是那麼不留餘地,她眼眶迅速累積淚水,卻並不是想要博取愛之介的同情或可憐,只是無法理解為什麼愛之介要勉強自己配合根本沒有愛情可言的原生家庭,因而感到同情,甚至可憐。
他被困住了。他不應該被這樣對待。他值得有任何可能的未來。
愛之介也有同樣的意見。但是那是他自己要選擇那樣的明天,絕非別無選擇。
「想必沖繩是個美麗的好地方。」露西擠出笑容。
愛之介也笑著回道:「妳不會想到那裡可以培育出多美的玫瑰花。」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你不需要奇蹟的藍玫瑰,對麼?」露西坐到他旁邊,紅髮披散在白皙的頸子上,那塊性感夢幻的刺青在其中若隱若現。
愛之介閉上了眼睛。他確實很喜歡跟露西在一起,因為某些地方他們很相像,所以相處起來很自在。但他從來都更喜歡紅色的玫瑰。
愛之介聞到巧克力牛奶的香味,於是他睜開了眼睛。
「愛之介先生,我想您應該要休息了。」忠在他桌前放了一杯冒著熱氣的馬克杯。因為愛之介總是無言地接受,忠就一直還相信熱牛奶是哄他睡覺的良方。
愛之介放下揉著痠澀眉心的手,拿起馬克杯一飲而盡。忠總是準備不多不少約半滿的分量,只以牛奶的甜去提味的香濃可可溫暖柔和地撫慰了工作整整一天後的倦怠。
愛之介手指搭在杯緣上,唐突地問:「你還記得你替父親去美國出差,卻穿得像個高中生一樣晚上在公園晃蕩?」
「高中生?呃,但如果您是說去美國出差的時候,是的,當然還記得。」
「你還當場拿我的板子就滑了起來,真是自由啊。」愛之介邊說邊輕笑出聲,忠反而顯得有些侷促不安。
忠的手壓在自己的領帶結上,好像怕它鬆了還是歪了,然後應道:「畢竟,我想,那是個自由的國度。而且…我也記得很清楚,您的朋友也是充滿那種感覺。」
「是麼。」
「…在那之後,就沒有再聯絡了麼?」
「你覺得我有那個空閒麼?」
「很抱歉。但如果只是傳訊息的話──」
「也沒什麼需要特別傳訊息的事吧。」
「那麼您跟女友也已經沒有聯絡了麼?」
「女友,啊,你難道在說露西?呵,為什麼問那麼明顯的事?」
「……」
忠無言垂下腦袋,愛之介抽手撐在額際,指尖有點巧克力牛奶的甜味,斜斜地往上看著站在桌前的忠,他乾脆說得很明白:「回到日本來就不可能再有往來了,我們那時候也算不上是在交往。」
「……原來如此。」
「不過我確實很好奇,」愛之介頓了一下,又補充:「當時的我確實是很好奇,那時的你在想什麼。」
「……我…我也搞不太清楚。」
「搞不太清楚?」
「是的。確認您平安且仍然在滑板,總覺得鬆了口氣…同時又覺得羞愧難當,因為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一直感到很後悔…但是,我想,我還是很慶幸您能在美國自由自在地滑板,並且結交新朋友…所以…結論就是,我搞不太清楚。」
「哈,搞不太清楚麼,那從源頭開始來釐清吧,你去找我不是因為父親的指示?」
「不是,只是因為我想見您。」
忠直白的回覆倒令愛之介一時有些語塞。他像碎碎念一樣低聲呢喃:「明明你是父親的秘書,不是我的。」
「咦?」聲音壓得太低,忠似乎聽不太清楚,他稍微彎下身來,愛之介卻把臉轉向另一邊。
「如果父親還在,你就不會在這裡了不是麼。」愛之介有自覺這是多麼笨拙的台詞,或許自己遠比可以想像得還要動搖,只是因為聽到忠說出了當年他想聽到的答案。
「咦?或許您會晚幾年出馬,也或許您不會願意讓我協助您,但本來我在老爺身邊學習都是為了能像現在這樣待在您身邊,我從來都沒有想像過沒有您的明天。」忠平舖直述,既不阿諛也毫無奉承意圖,愛之介不用看就知道他一定仍是那副略顯淡漠的表情,看自己的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專注,即使不用月光,那雙綠色眼睛自然就是那樣有著亮光。
「……所以,到底那時你為什麼去見我?」
那並不是太久遠以前的事,忠記得很清楚。
日常繁忙雜沓的業務當中,只要有一點點分心,他就會想到他,他想他有沒有吃飽,有沒有睡得好,有沒有遇到開心的事,有沒有遇到難過的事,總是一些很瑣碎的、根本不必要的擔心,因為他不是愛之介的家人,甚至在那個事件之後已經難以稱得上是朋友,他會為此感到莫名的「心痛」,那不是一種情緒的表現,而是實際感受得到胸口悶痛的那種,痛得他回神意識到自己的不夠專注,鞭策他繼續埋首工作。
他搞不清楚為什麼,或許只是太累了,又或許是他困在永遠無法贖罪的自責裡。
那是愛之介離日的第二年,九月,沖繩還很熱,愛一郎叫他去美國出差,他還特地問是否需要去拜訪少爺,老爺卻果斷說不,還補了一句「他不是小孩子了」。忠當然也明白,但他還是想確認愛之介的狀況,一眼就好,不需要打擾他,也不會違反愛一郎的意思。然而實際見到之後,忠又感到後悔。追根究柢,他根本在那件事之後就應該要離開。他怎麼就以為愛之介會有需要他的一天呢?老爺那句話的言下之意或許是在警告忠別再像個小孩子一樣吧,該獨立卻又不能獨立的一直都是他。
他在神道家的每個地方都可以找到聯繫兩人曾經的痕跡,但他的小主人卻在太平洋彼端。
現在忠可以很明白地說,當時他就只是想念愛之介而已。
「因為我很想念您。」
愛之介兩手肘撐在桌面上,抱頭大聲嘆了口氣:「啊──還真是,搞不清楚啊……」
「愛之介先生?」
「來滑板吧!」
這個要求很唐突,顧及現在時間已過午夜也並不合適,但忠當然沒有任何意見。
他們來到熟悉的廢棄泳池,上了板,下了圓弧狀的水泥坡,愛之介在空中劃出漂亮的滑軌。
這個泳池對他而言已經太小了,但他還是不知厭膩地順著泳池邊緣反覆嘗試。九月比白天涼爽得多的晚風很舒服,而風中兩種重量不同的滑輪滾動的聲音像互相合音的阿卡佩拉。
或許是有點忘形,一個倒尖翻沒踩好,他被板子絆到了,忠立刻衝過去接住他,卻自己重心不穩反被一把抱住。忠扳著愛之介的腰,卻是被對方支撐著全身,忠想道歉,還想退開,但愛之介哪一項都不讓似地直說:「這樣分不清楚是誰不小心了。」
「十分抱歉,愛之介先生,我會再努力鍛鍊。」
「呵,好好加油吧。」
忠抬眼,露出了有點驚訝的表情。
「幹嘛?」
「……不,沒事。」
自從和那個別名SNOW的孩子比賽過後,愛之介變得更愛笑了,不是作為議員或愛抱夢那種在各自場域表演般的完美笑容,更像是不經意的會心一笑,每一次都讓忠心頭湧現一股思念之情,卻與幾分鐘前談論的那種單方面的想念不同。
「我以為我那時候就已經搞清楚了,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我也跟你一樣,『搞不太清楚』。但是,忠……」
愛之介似乎還想延續剛剛在室內關於過去的話題。摟在腰際的手沒有放開,甚至收得更緊,兩人的胸膛輕輕貼在一起,但忠在愛之介的注視底下沒有餘暇意識到這距離或許已經太過親密超過了該有的禮數。
「現在呢?難道你現在還搞不太清楚麼。」愛之介以無比肯定的語氣問著,忠目不轉睛地凝視那雙玫瑰紅的雙眼。
讓他選擇待在這裡的不是枷鎖、不是咒詛,更不是恐懼。讓他選擇繼續待在這裡的不是枷鎖、不是咒詛,更不是懺悔。
那是晚春日光灼爍的晴天。男孩跳上了他必須仰頭的高處。他想展示給少年看他想像中完美無敵的景色。男孩不顧他的勸阻離地跳躍,像學飛的小鳥。他摔倒、翻滾,聽見少年向他跑來那急切的腳步聲。他扶起男孩,憂慮可能造成的傷痛。他抓緊少年的手,想起昨天他是攙扶的那一方。
謝謝你,男孩對他說,並且露出笑容。明天我們會一起滑得更好。少年向他承諾,也禁不住笑。
此時他確定在對方眼底映照出來的,是可以稱之為愛的情感。
完。
後記:
俺上上禮拜周末,忽然很想打關於愛之介留學期間的部分,這也是一直以來俺還沒出手ㄉ部分(恐怖)
主要是想讓忠說「因為我很想念您」
結果週三看到雜誌狗狗日特集忠的狗狗量表有怕寂寞三顆星就覺得
OMG(說不出人話←
瞬間忘記俺之前想打什麼樣的後記(爆)
簡直有點後悔怎麼沒在上周二就把這篇完成,俺想看那時候的自己會打出什麼樣的後記(???????
因為現在的俺就只能喊:菊池忠是怕寂寞的小狗勾!!!!!!!!!!!
瘋掉ㄌ簡直。
感謝看到這邊的您
菊池忠是怕寂寞的小(ry
俺想起來ㄌ俺當時的BGM是ゲスの極み乙女的シアワセ林檎
至於現在
當然是SK8 ininfinity ED Yuuri-infinityㄌ(
西元二零二一年十一月一十六日